“你这孩子,不同意的时候哭着求我让你留下来,现在同意了又问我为什么。”罗成在他的额心轻轻敲了下,继续道:“我只是你表叔,又不是你爹娘,也不是你自己。难不成还能管住你做什么决定吗?就算我现在不同意,你就放弃自己的想法了吗?”
罗时璟抬起头看着罗成,他的眼睛很亮,看向罗成时眼中似有宝石闪烁,盈盈星碎。
他坚定地朝着罗成摇摇头,七岁的孩子此时却说出了影响他一生的话:“不会。”
“写吧。”罗成轻拍了下罗时璟后脑勺,“如果赶得及的话你的信和我的信大概是前后脚送达。”
罗时璟点头,握着手中的毛笔良久,他迟迟没有下笔。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会写的字吗?”罗成察觉出他的异样。
“不是的,我在想如果爹爹不同意怎么办?”罗时璟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满脸担忧。
罗成握着罗时璟握笔的手,轻声道:“表叔不是说过了,他们都不是你,没有理由决定你未来人生的走向。时璟你是你自己的,遵从你自己内心的声音,你告诉自己为什么想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罗时璟咬着下唇,心中更是因为罗成的话心绪翻涌。
罗成看出罗时璟的纠结,拍了下他的后背,说道:“表叔军营内还有点事,你先自己想着。”
罗时璟皱着一张小脸点点头。
罗成离开前还不忘摇摇头,心中碎碎念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想清楚还是没想清楚,想清楚的话为什么还要纠结他人的想法,没想清楚的话为什么又要跟着我来军营。
罗时璟在罗成出去后,又静坐了半个时辰左右,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罗成表叔说的话,心中又因为表叔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罗成那番话是至今为止罗时璟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和他说,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自己——遵从自己的心中所想便好,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
这和他以往的教育人生和理念中都是不一样的。在大晋观念的不断深化下,他从前觉得爹娘比自己年长说过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爹娘的话是正确的;外祖的话也是正确的;祖父的话也是正确的,那罗成表叔的话不也一样是正确的吗?
几方思想的不断的冲击下,给罗时璟小小的脑袋带来了震撼。
罗时璟紧紧咬着下唇,直到渗出一滴血珠,他伸出舌头抿掉。他将手中的笔握得更紧了,也是刹那间,罗时璟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在毛笔蘸上墨水的那一刻,就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罗时璟动作很快,可却只在纸上留下一行字:
爹娘我已经知道我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写完这句话的罗时璟将手中的信纸整齐地叠了起来。
他再次走出军营时,落日的余晖照亮了远处的半边山头,给罗时璟的脸上渡上一层橙色的光晕。
“过来。”一道声音在罗时璟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罗时璟顺着目光看去,是罗成表叔正依靠在一旁的木桩上,身边还摆着一个兵器架。
“表叔”罗时璟走过去乖乖巧巧地喊了罗成一声表叔。
“写完了?”
“嗯写完了。”罗时璟点点头,应道。
“挺好的,我还以为你起码还要再一两个小时,看来是我小看你了。”罗成将手搭在罗时璟的身上,带着他走到兵器架的位置,说道:“从前见你喜欢摆弄这些,我就让人打造了柄长枪,就想着等你生辰时送你,现在迟了几日。”
罗时璟的瞳孔瞬间放大了几分,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长枪,再也挪不开眼睛。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他说这话,可眼睛却没有挪动半分。
“给你的。”罗成眼睛眯了下,下一刻直接给罗时璟泼了小半盆冷水。“可是你现在的力气还不足以拿动这柄长枪,等你能拿动这长枪的时候,大概就是你真正成长成一名合格的士兵的时候。”
罗时璟只是失落了瞬,那丝的失落又被面前的这柄长枪给治愈了。
自从罗成送了这柄长枪以后,罗时璟仿佛整个人打了鸡血般,每日早早地便跟着罗成来到演练场训练。
罗时璟也是那时起,开始了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短短数十天的训练,本来白皙干净地小脸已经黑了好几个度,好在罗时璟底子本来就好,这黑了的小脸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反而被他当成了合格将士的象征。
而罗成和罗时璟所寄出的信件却不是他所预估的那般前后脚送达,这一切正在训练的罗时璟都不得而知。
此时在营帐中的罗成满面愁容,“你是说,前往京城送信的人被拦截在路上还被杀了?”
此时一旁的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是的将军。”
罗成一掌拍在了桌上,那桌子中间瞬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站在旁边的将士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一掌是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为什么这么久以前的消息现在才传过来?”罗成的声音听起来生冷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感。
回话的士兵声音低了几分,“是陈武,他是乌桓人。”
“陈武,陈武,陈武!”罗成将这个名字念出了杀意。“他人呢?”
“死了......”说到此处时,那士兵声音更低了。“我们查到人时,人已经自杀了,只留下一张纸条。”
罗成接过士兵手中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用乌桓字体写的话:大晋必败。
他和乌桓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么会不知这句乌桓话是什么意思。罗成用内劲将手中的纸条震碎,那碎屑便顺着他的指间滑落。
“通知所有人,全员戒备。”罗成声调冷硬,“顺便将同陈武关系好的那几个一起关进去,调查出身份没问题再放出来。”
“是。”得到吩咐的士兵忙不迭的离开了营帐。
罗成坐在木椅上,双手撑在额心上,眉头不得舒展。如果说把关系好的那几个关进去是他为了以防万一,那罗成是更倾向于和陈武关系不咸不淡甚至是有点矛盾的人。
可如今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而军营中最忌讳的就是内鬼,好在陈武在营中的地位不是很高,接触不到一些机密的任务和计划。
罗成是个小心谨慎的,不然就不会坐到营中主帅这个位置。
罗成任务吩咐下去后,营中已经呈现出一副戒备的状态,饶是一心扑在演练场的罗时璟也发现了不对劲。
罗时璟顺着人流离开演练场,逮着身旁的一个士兵便问道:“营中是出了何事?”
被他逮住的士兵看了眼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不知道对方是罗成的侄子,便如实告知:“营中出了叛徒,好像是叫什么陈武。现在在戒严状态,让我们全部过去听安排。”
罗时璟错愕写在了脸上,他没想到营中这种地方也能出叛徒,一般来说每个人的身世背景都会从各地方县报备上来,怎么还会出如此纰漏。
他所知道的这些完全是从口耳相传和书中得来,罗时璟完全不会想到大晋的很多法律法规其实都是不完善的,容易被人钻了漏洞,而乌桓人能混进来完全是钻了大晋律法的空子。
罗时璟最后还是顺着人流走到汇合的地方。
正在安排的士兵一看到罗时璟便把他喊了出来,“时璟,你先回营帐内。”这是经常跟在罗成身边的人,自然知道罗时璟是什么人。
一旁的士兵不解的用眼神在他身上徘徊。
“我不要。”罗时璟拒绝道,他觉得自己也是这个营中的一份子,为什么要被单独提出来。
可对方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说:“罗成将军的安排,在军营中得服从将军的安排。罗将军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军队服从性。’”
罗时璟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天,罗成便给他安排了单独的营帐,这营帐不大,但是却足够罗时璟生活。
罗时璟进入营帐后,便放下了帐幕,一个人走近了一旁有些矮小的架子,上面只有一柄长枪,那是罗成表叔送给他的第一柄长枪,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也是送的最后一柄。
他伸出手握住这柄长枪,试图想要将它拿起。罗时璟的全身都在用力,小脸憋的通红,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手臂的力量不足,那柄长枪直接从他的手中脱落,重重的摔回了兵器架上。
罗时璟呆愣在原地,没人知道他现在在想写什么,可是眼中的泪花却出卖了他。
他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哽咽道:“罗成表叔说了‘当将军的是没有哭包的’,不能哭,我不能哭,我不能让表叔失望。”
罗时璟自我安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营帐外正在慢慢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