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没死?”
“竟然还活着?”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打断了祝清安的头脑风暴。
只不过还没死是离笑向少年发出的友好询问,还活着则是少年对祝清意味不明的——可以称之为关心么?
袁双玉觉得这个画面十分的诡异。
祝清安原本抑制住的火气在看见巫祈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后,如野草不尽春风又生般熊熊燃烧。
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我还活着你很失望?”
“喂。”离笑发现自己又被巫祈自动忽视,十分的不爽,他啧啧两声:“这小娘子说你们没关系,还说她是疯子才会爱慕你。言真意切,令人动容。如今看来,竟是你单相思么?我看你倒是关心得不得了。”
“你管这叫关心?”祝清安实在是忍不了离笑这个神经病一样的脑回路。
巫祈沉思片刻,赞同道:“同你相比,我的良心大约是多一些。”
离笑吐了。
祝清安喷了。
袁双玉看呆了。
泛着银光的法印自祝清安手心浮现,脱离至半空中,化为一股白雾消散。
“这就是传说中用一次能消耗三分之一灵力的追综印吗!”袁双玉惊呼。
离笑第一反应是此等高级灵法袁双玉一个外门弟子怎么会知晓,第二反应是巫祈的嘴是真的硬。
在质疑袁双玉和质疑巫祈之间,他选择后者:“这么消耗灵力的追踪印都用?”
离笑咂舌,眼神上下扫过巫祈,“人死三天嘴还是硬的。”
巫祈没有一点闯进别人隔间的自觉,正毫不客气地用灵力使来一张金丝楠木椅,优哉游哉地挑了个靠着栏杆的位置看戏。
闻言侧过身来,眉心微蹙,对离笑的话似乎相当地难以理解:“我看起来和你一样很像傻子吗?”
“……”
离笑很想骂他,可他并非爱打嘴炮之人,当下也只是噎了一下。拍卖会马上开始,他懒得跟巫祈吵。
却听巫祈靠着椅背幽幽一叹:“或许这就是良心带来的代价吧。你不懂,也正常。”
被暗讽没良心的离笑:“……”
今日似乎不仅是与女人犯冲,与贱人也犯冲。
“在这之前。”
姽婳的声音和缓温舒,她并未高声,声音却借由铜雀钟之力清晰地传遍上下五层。
”我们姽婳堂自然是不止这一件宝物。今日沾大家的光,便一并拿出拍卖,望各位都能得其所好。”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姽婳拿起玉锤,正欲敲响,一位侍女匆匆跑上来,附耳低语。姽婳面色无甚变化,却在听完后抬头精准锁定第五层的某一方:
“不知伏音宗宗主私自带走我姽婳堂的贵客,是何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姽婳一齐投向五层那处。
祝清安:“……”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决计不会因为想离其他人远点而往外侧坐。
纵使心里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硬着头皮自欺欺人般微侧过脸,避开那些灼灼视线。
少女脖颈折出脆弱的弧线,未好的伤口处隐有一道红痕。
“还真是个美人儿。”
祝清安听见底下有人这么说,言语轻佻。她毫不掩饰地皱眉,眉眼冷然。
“你姽婳堂的贵客与本座何干?”离笑从容又淡定的声音自隔间内侧传出。
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出离笑此时悠闲看戏的姿态。
“倒不如问问你姽婳堂所谓的贵客,同他是何关系?”
随着离笑口里的他字落下,巫祈不知何时起身,拉过祝清安的椅子把她整个人连带椅子一起带至身后,挡住大半探寻的目光。
“我怎么不知她何时成了你姽婳堂的贵客?”
巫祈神色淡淡,让人捉摸不透,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想法。
下面骤起喧哗一片。
“挽月教少主也在?”
七日前那一事传播之广,堪称人尽皆知。其传了三个版本的精彩程度已然成为许多人的饭后谈资,当下便议论纷纷:
“这女子是何来历?”
“同挽月教少主、伏音宗宗主、姽婳堂堂主是何关系?”
“听说她和挽月教少主两情相悦,不惜逃婚……”
你一人我一句七嘴八舌眼看越扯越远。又有些知道一点的人忍不住出来释疑:
“这女子原是西北河桥一富户之女。”
“此女死而复生,她三人关系——还不明了吗?”
“这不很明显是和月石有关!”
人群躁动中,又有人坚持己见:
“不是有说这女子是姽婳堂堂主胞妹么?”
“胞妹个头呀!现任姽婳姓周那女子姓祝你识不识字?”
没人注意到姽婳的脸色在听见胞妹二字后陡然降温,铜雀钟的柔光轻抚脸侧,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挽月教近些年来避世不出,少主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姽婳面色淡然,言语间却带有不可违逆之寒:“你若肯交出我姽婳堂贵客,今日周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否则——”
顶上金钟轻颤,金光自钟心荡开一波又一波,威压深重。
“铜雀钟素有神钟之名,这姽婳堂屹立修仙界千年不倒全凭这钟神力庇护,今日若你执意与姽婳堂作对……”
离笑欲言又止,视线于处于人群聚焦中心的二人和姽婳之间徘徊,觉得很有必要发表下自己的见解,告诉巫祈事情的缓急轻重:“区区一个女人罢了,付出这么大代价未免太不值当。”
见巫祈以手支颐,似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离笑心里踏实不少。
不为别的,他还没有光明正大打败巫祈,怎么能让这人因那可笑的红尘风月平白葬送性命。巫祈要寻死也只能在被自己打败之后死。
离笑这边心里是踏实下来,殊不知祝清安这里已经快心脏骤停。离笑让巫祈放弃自己的时候,她连恼火都没来得及,就在看见巫祈认真思考的侧脸后,陷入无尽恐慌。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她不要再回到未知里。
“相公你说句话啊!”
凄切女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全场鸦雀无声。
巫祈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少女神色哀伤,愁眉不解,眼角还落下一滴泪来。她抓着自己的衣袖,声泪俱下:“当初不是说好,此生非我不娶?”
“你不是说,只要我逃婚跟你走。哪怕天涯海角,你都会爱护我,真心待我?”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衣袖里,祝清安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又挤出两滴眼泪,“曾经的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吗?”
看着少年无动于衷的死人脸,她咬咬牙,拼了。
“你这个负心汉!我恨你!我恨你!”
少女不断拍打着少年,少年垂眸,眼底无任何波澜。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
但热闹嘛,谁都爱看。
“真渣呀。”当下就有人感慨。
当然,今日拍卖会各宗门天骄云集,也有不少刚正不阿之人,当下便仗义执言:
“挽月教少主,仗势欺峨眉,非君子所为!”
“是也,若姑娘不嫌我青阳观微薄,贫道愿以青阳观之名,为姑娘讨回公道。”
……
离笑也没想到先前还说自己疯了才会喜欢巫祈的少女突然来这么一出,愣在当场。眼下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再一听那声音说了什么狗屁话,更是不屑冷嗤。
得,又来一个不怕死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青阳观的道士都是一根筋的驴。
“叶轻尘,昔日被本座一琴拍下山崖,今日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们青阳观的人都是这么目无自知吗?”
叶轻尘立于第四层一处,被离笑冷嘲热讽一番也不恼,面色平静回道:“论实力,我确不及你,但论道德仁义,我青阳观弟子皆知锄强扶弱之理。”
祝清安只觉这位名叫叶轻尘的道长虽一身灰袍却好似浑身都在发光,是目前为止她遇到的看起来最像好人的正常人。
显然,有人想法和她一样:
“好正直哦叶道长。”袁双玉捧着脸,两眼放光。
离笑讽刺出声,声音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灵力传出,只有隔间内能听见:“装的倒是人模人样,自诩正道之流,却行背刺之事。”
他对巫祈道:“来时我听两人八卦大约知晓你同青阳观的前尘孽缘,我看月圆之夜你便失控一事也是青阳观走漏与姽婳,不过是些假仁假义之辈。”
巫祈神态漠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祝清安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萦绕着雪色冷雾。
眼看这个瓜越卷越大,吃瓜群众们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姽婳堂硝烟四起时,事情却朝向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
“是我之过,让娘子伤心了。”
众目睽睽下,只见负心汉本人抬手,将方才还哭地梨花带雨此刻却满脸呆愣似还未反应过来的少女脸上泪痕抹去。
“此系家中私事,不足为外人道。至于姽婳堂的贵客,许是错认也未可知。”
……
冰冷的指尖擦过温热的泪水,仿佛连眼泪也一齐冻住。祝清安被这凉意激地缩了下脖子,而后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一副依恋姿态。
观其状已然爱得无可自拔。
手心手背都传来温热的触感,巫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贴在细腻的皮肉上。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下,祝清安冲他露出一个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扳回一局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