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人并不是一直需要活着的,克莱尔就这样想。

    与其苟活,不如光荣赴死,这是他最诚挚的心愿。

    他一直在等,等这样一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更何况,他也确信自己不会死,因为他从未听过死人还能够创造仪式。

    在七十七宫中,他不过走过了七个宫、倦怠非常,隐隐想要放弃时,艾利法莱就打开了门。

    他说,“克莱尔,您不能完成了,我很抱歉,现在有非常要紧的事,等事成后,您可以重新回到这里。”

    克莱尔欣喜非常,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遗憾地点头。

    艾利法莱领着他一直向前走,克莱尔只得不明所以地跟从,艾利法莱也不说话,只是表情凝重、步伐缓慢,直至二人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艾利法莱在墙壁上按动了什么,便有一道暗门猛然打开,这使克莱尔吓了一跳。

    “请随我进来,克莱尔。”艾利法莱终于笑了笑,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失态。

    这不是一间简单的密室,至少绝没有外表那样普通——里面璀璨非常,如白玉做的砖瓦让人晃眼。墙壁上刻着望恍的教言,一行又一行,虽在地下,空气却也不沉闷,甚至隐隐听到流水声。

    一批批身着白袍的教徒整齐地坐着,皆垂着头。

    这是一片完全寂静之地。

    克莱尔看了好几眼。

    那些教徒没有撇来一眼,只是全神贯注地提着笔涂涂写写。

    “克莱尔,你来了。”

    一道熟悉的老者的声音,源于教皇伊桑尼尔。

    他正施施然走来,像是一名君主在巡视领地。

    伊桑尼尔抱了抱克莱尔,又拍了拍青年的背,老者和善道,“你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克莱尔。”

    克莱尔不知这是关心还是提醒,只得努力笑了一下。

    伊桑尼尔继续道,“对你们这样的青年来说,白皙的皮肤还是很有益处的。”

    艾利法莱出声道,“教皇大人。”

    伊桑尼尔问,“克莱尔,你觉得这些人如何?”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随意向前指了指,指向那些如机器般做着相同动作的教徒。

    克莱尔脱口而出,“很了不起。”

    “了不起?不值一提。”伊桑尼尔不以为然道,“这些人无论站着,或是坐着,都只是因为我这么说。”

    克莱尔打量着老者的神色道,“了不起的是您。”

    伊桑尼尔的嘴角没有上扬,但他的双眼眯了起来。

    伊桑尼尔问,“艾利法莱,我们还剩多久?”

    艾利法莱道,“十天。”

    克莱尔问,“十天?”

    艾利法莱道,“在十天后,一切都将完成,在十天后,我们将去往一个地方。”

    克莱尔问,“哪里?”

    艾利法莱道,“您现在还不适宜知道,克莱尔。”他笑了笑,对克莱尔轻轻道,“我和父亲还有别的事,现在请让梅辛为您介绍。”

    而不知何时,便多了一个人,正站在三人身旁。

    艾利法莱对那陌生人道,“梅辛,请你招待一下克莱尔。”

    那被称为梅辛的青年弯了弯腰道,“当然,艾利法莱大人。”

    艾利法莱道,“我先行离开了,克莱尔。”

    克莱尔被动地发愣,艾利法莱和伊桑尼尔已经走远,他看向那位梅辛·迈耶。

    迈耶家族,克莱尔知道,是和厄默齐名的家族之一。

    梅辛·迈耶与他握了握手,道,“您好,克莱尔大人。我是梅辛·迈耶,您或许从未听闻过我,我是一位血族和人类的混血。”

    混血?那么梅辛·迈耶就和K的情况一样。

    伊桑尼尔抛下了克莱尔,将他托付给迈耶。

    梅辛·迈耶不是教徒,因为他不能学习望恍,那么为何在这里?

    梅辛·迈耶道,“克莱尔,我听说过您。”

    克莱尔道,“是吗?”

    他开始打量起梅辛·迈耶,他下意识地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梅辛·迈耶和他并不平等。梅辛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举止优雅,想必刻意训练过,他的双眼是最常见的棕色。

    梅辛·迈耶似乎不被这种眼神所烦扰,仍自如道,“您是哲克·厄默的家人。我和您一样,都是为了家人而在此处的。”

    家人?

    梅辛道,“我的母亲,她是一位血族,一位很普通的血族,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她需要饮血。”这位混血青年叹了口气,“有许多人害怕血族,害怕血族的恢复力、嗜血欲、更强大的能力,但不是所有都如此,也有一些血族只是想过平凡的生活,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她甚至很少饮血,所以身子更加孱弱了。”

    克莱尔竟有些被这番说辞打动,于是道,“我也很爱我的母亲,她是一位很聪明的人,我一直想,她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梅辛道,“本可以?克莱尔大人,我有幸和您想得一样。如果她们都本可以,不再被血液、种族,或是别的种种所桎梏,她们本不止于此。”梅辛露出苦笑,“这就是我们展开此次狩猎的目的。”

    克莱尔问,“狩猎?你们要狩猎血族?”

    梅辛摇头道,“不,克莱尔大人,您错了。我们狩猎的不是那些寻常的血族,而是最高高在上的亲王。”

    克莱尔的声音颤抖了下,“亲王?”

    梅辛道,“您知道二十一年的斐门惨案吗?伊桑尼尔大人就在那时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仅剩下了艾利法莱大人。我理解他的仇恨,亲王仗着自己的力量为所欲为,现在该终结这种不公平的状况了。血族时常鄙夷人类,但血族又比人类好多少?无穷无尽的、被迫成为血奴的人——这就更高贵、更体面吗?”

    梅辛·迈耶没有说错,这都是发生过的、无法修饰的事实。

    “那么,不是有血猎吗?”克莱尔的喉结滚动了下,“血猎会保护我们的。”他自己也深感这个理由的无力,却不得不说出来

    “不是所有血猎都是自愿的,不是么?”梅辛的语调有些讽刺,“难道我也是从出生时就有意毁灭体内另一半血液的吗?”

    克莱尔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梅辛道,“我们都是为了家人,克莱尔大人,为了家人。”

    家人。

    克莱尔垂下眼,他是为了黛丝特留下的。

    阿维图斯,她以后也会成为一位亲王,阿瑟玛也是如此。

    她们都是他很亲密的朋友。

    而伊桑尼尔在消灭所有亲王后就会停止计划吗?

    但那包括山丘,阿维图斯的母亲。

    他要为了自己的母亲消灭别人的母亲吗?

    克莱尔的思绪很乱,一方面他认为山丘很好,阿维图斯也很好,所有人都很好,血族并没有描述得那么可怖,但另一方面,他无法不想起雪山割腕的场景、那名人类男孩的崩溃,连曾经他所认为的玩笑都变成了说不清的威胁。

    是他自己要跟着阿维图斯的,没人逼迫他。

    狩猎。

    但任何一场狩猎都需要诱饵,总有人会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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