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被遗弃、少女时代去酒吧打工、被欺负、随便开黄色玩笑……命运似乎从来没有放过我。而这个幽冥节，这是我糟糕人生的转折点。

    不不不，不是由糟糕变为幸福，而是彻底糟糕透顶。

    世人都知道我们魔界向来和天界关系差，幽冥节过后，更是差到了极点。我是个只负责输出的魔法师，向来不参政议政，连我这种人都察觉到了魔界的变化。

    先是物价疯狂上涨，然后是各地魔物的暴乱……托卡修斯的福，这些影响不到我，但依旧让人浸泡在惶恐里。

    这感觉就像一把铡刀悬在你头上，刽子手笑眯眯地试探着你，铡刀落不下来，你也安不了心。

    平时吊儿郎当的卡修斯，此刻终于有了个正经的王子殿下模样。他几乎是住在了法菈蓝宫，忙着会客和处理政务，再也没有时间去酒吧泡妞，对此我很高兴。

    但很快，我笑不出来了。

    大战一触即发。

    卡修斯作为除了魔王陛下最强大的恶魔，理所应当第一个上战场。战况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他死了没。

    天界魔界之交离亚玛欧城很远，送信要几天才能到。收到卡修斯的信时是个雨天，我踩着泥泞的雪水道路去邮箱拿信，出门太着急，没有带雨伞也没关门，我的手指被雨水打得冰凉。

    不过我依旧把卡修斯的信保护得很好，一点都没有被打湿。回到暖烘烘的卧室，我把信轻轻放开桌子上，小心翼翼打开来。不愧是精致男人卡修斯，即便是在战场上，他也没忘了用玫瑰烫金黑色信封和闪闪发亮的银色火漆蜡。

    他喜欢写花体英文，笔画勾来绕去，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他的自创花体。昏黄的暖色灯光下，我手指压着信封，一个字词一个字词地读着，每一个字母都不舍得漏过：

    战况很激烈，不过我们应付得了，那帮天使简直就是饭桶……哈哈，不用担心我，没死也没断胳膊断腿，还能回去开多人party。好好呆在科斯汀写你的论文吧宝贝儿，别在意这边，等我回去，小西西利亚。

    这封信大概是匆匆忙忙写的，红墨水字迹潦草，但依旧潇洒好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信以为真，合上信封松了口气，把信完完整整封回去，仔细展平每一个边角，然后放在书架两本书的缝隙之间。

    我回了一封信，他没有写信回来。

    事实证明，卡修斯真是个说谎话不打草稿的男人。他太擅长说些甜言蜜语掩盖一些不好的事实，用自己的血肉盔甲为我筑起一座象牙塔。

    直到陛下派我和其他魔法师去支援前线，我才知道原来卡修斯说的那些全都是骗人的。

    那次是天界大天使卡玛尔带领天使们打的仗，他实力暴增，我赶过去支援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战前下着漫天的雪，像要把整个世界埋在纯白色里。

    我见到卡修斯的第一面，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因为我马上要死了，将死之人的小小心愿，这是要完成的吧，再说了他也不纯洁了。一个吻而已，好朋友，你不会计较的吧。

    我看到卡修斯怔愣的神色和倏然睁大的眼，那双暗紫红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我苍白的脸。明明是应该满面通红的场景，我一张脸却白得像纸，或许是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人总是冲动的，我们是直觉动物。我觉得我一定活不下去，所以才敢这么肆意妄为，搂住卡修斯的脖颈与他鼻尖相抵，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说：“西西利亚。”

    我把他的嘴捂住，温柔又悲伤地冲他笑着：“不要说话了。”

    卡修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放开他，转身向雪地里走去，那里是尸山血海，我头也没有回。

    杀了多少个天使，我记不清了，最后我为卡修斯挡下了关键一刀，卡玛尔亲手杀了我，利刃刺入心脏。

    只觉得疼，刻骨铭心的疼，我一向能忍疼，一声没吭，睁着眼看卡修斯。

    但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我努力地睁大眼，还是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再也看不到那双宝石般的玫瑰色眼睛———想到这里，我的泪水汹涌到止不住。

    卡修斯越过一具具尸体向我走来，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心脏的刺痛几乎让我移不开注意力。我仰面躺在雪地里，好像两千年前被遗弃时，在雪地里哇哇大哭的模样。

    哭着来，哭着走，都在雪地中，我这一生最割舍不了的东西是雪和玫瑰，恰巧这两者都和那个人有关。

    卡修斯俯身，颤抖着双手捧起我的脸，我眨眨眼让泪珠滚落下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还是那么好看，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泪水。

    卡修斯是一个坚强的人，没有人见过他流泪，千年以来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哭。但此刻，恶魔终于流下眼泪。他的血都是凉的，泪水滴落下来却非常滚烫。

    一滴一滴的热泪落在我脸颊上，我用尽全部力气抬起手臂，微笑着说：“不要哭……不要流泪，一滴也不可以。”

    这个要求太任性、太不可理喻，这一生中我提出的任何事情卡修斯都会答应，除了这件。

    他把我抱在怀里，像呵护一件宝物。同时，他也一定能察觉到我身上温度的流逝。

    “为什么给我挡刀？西西利亚你是傻逼吗？你不知道会死吗？你好蠢，你蠢得无可救药了！……”他一句又一句无力地抱怨着，像抱怨我交往的那些男友一样，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直到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再一次吻上去。尝到咸涩的泪水。

    唇齿相依之间，他骂我为什么又不听话，为什么要犯傻。这张嘴也太不讨人喜欢，我只好亲吻他，堵住他的嘴。

    如他所说，我真愚蠢。正因为愚蠢，我才爱他。正因为爱他，我才愚蠢。

    我跟他说：

    卡修斯，我很爱你，你要忘了我，幸福地生活下去。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如果没有听到的话，就当我没有说吧。

    他妈的，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心的告白，但是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知道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卡修斯也忘不掉我……不，这辈子都忘不掉了。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我却在流泪？疼痛蔓延到心尖，我再也笑不出来。

    卡修斯，卡修斯，卡修斯。这个给了我来处、满足我少女时代所有憧憬的男人，此刻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命令我不许闭眼、不许说话，更不许死，然后命令变成央求，依旧无济于事。

    他似乎是生来就没有心肺的，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我知道他走肾、贪婪、孩子气，魔界虽然习俗开放，但是以标准价值观来看他绝对是人渣了。

    最后卡修斯伏在我身上，哽咽着问，为什么我不早点说爱他？

    因为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啊，傻瓜。

    我更想和他当朋友，可是几百年几千年过去，西西利亚已经从当初天真恶劣的小女孩长成独当一面的大恶魔，我仍旧没有改掉爱上人渣的陋习。

    可能是因为，人渣真的对我很好吧。

    视野最后，世界尽头，我只看到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在他的脸颊上，然后被热泪融化，轻轻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值得么？

    无所谓了，因为我很爱他。

    【The end】

    天泽旅野于2024.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