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安张了张嘴，喉头紧了几下，原本打好的缓和气氛的腹稿，都被这股气势压没了。

    最终，她干涩地说出那几个字：“关于你的弟弟，我很遗……”

    “弟弟，呵呵，弟弟？你是最没资格叫他弟弟的人！”

    修颀没差她几岁，和修安差不多高。可这一吼，修安居然生出她比她高的错觉。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修颀仿佛是气极了，反倒低声起来。

    “两年前，还是主家的你的姐姐，为了你所谓的体检，拒绝了修一的手术申请！”

    “我的孪生弟弟，两年前，就因为你的破体检，痛苦的在床上发病。”

    “整整三天，每时每刻，我都以为他要离开我。”

    修颀似乎是回忆起修一无助的样子，漂亮的绿色眼睛泪光闪动，眼泪掉出来，一滴、两滴。

    “他甚至在今天才得到治疗，他就是，”修颀哽了一下，“他就是因为你们，才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修安被这么大声一吼，耳膜阵痛。因为检测失败和众人闲话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就像冲破结界的深渊兽一样，喷涌而出。

    “你算什么人啊，一上来就又摔又吼！我根本不记得我的体检耽误他治疗，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为什么要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无论是长姐还是哥哥，都没有告诉过她这回事！

    为什么……不告诉她？

    修安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怎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但不全是因为修颀。

    眼眶聚起水汽，修颀的脸渐渐模糊。但自尊心让修安强忍着不流眼泪，左手抬起，抓住修颀刚刚按在肩上的小臂。

    “你给我松开，谁允许你碰我的？”修安一边抓着她，一边低声呵斥，眼瞳似乎比刚才更红了，带着一丝妖冶。

    好歹也是前主家大小姐。修安的身体，又岂是旁人能随意触碰的？

    “你这……混蛋！我想碰谁就碰谁！”修颀将她扣在墙上，比刚才更加用力。

    两个自尊心奇高的人，艰涩地对峙起来。

    真人侍从早已经下班了，在附近的智能体探测到剧烈情绪波动，在它们彻底把两个人拉开前，修颀还在哭：“你的检测结果不配！”

    修安的背影一颤，猛地瞪大眼睛，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滚出去，滚出修家，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这个毫无天赋的废人，才不配活着！”

    -

    修安回到了客房。她尝试冷静下来，可是泪水像豆子一样不停从脸上滚落。

    她双手撑地跪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毯上的精致花纹重叠在一起。

    无声的哀哭。似乎是因为对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的内疚，又似乎是因为检测失败，对未来的恐惧。

    她真的好想逃。逃回长姐还在的那些日子，逃回姐姐哥哥为她挡掉一切风雨的日子。

    可是她逃不掉。她好害怕。她逃不掉。

    主家客房的时间表，特地复刻了古地球的时钟。

    嘀嗒、嘀嗒、嘀嗒。

    她还要聆听上万次的这样的钟表读秒声，才能离开这里。

    -

    第二天同一时刻，修安来到了第二检测点。这次要检测深渊粒子阈值、深渊粒子指数、大脑调动度等数据。

    深渊粒子阈值，顾名思义，是人体内能吸收的最低粒子数量；粒子指数，是人能控制的粒子比例；大脑调动度，则是大脑对粒子的反应和持久度等。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深渊数值。如果说基因决定了人的上限，那么深渊数值决定了人的下限。

    而很不巧的是，基因往往与深渊数值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修颀，明明只知道修安的基因检测结果，却说她是个废人。

    昨天，修安所在的检测点聚集了很多人。而现在，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了。

    她体会着从众人焦点到无人在意的感觉，心里想着赶紧测完，快点完事。

    修安完成生物认证，婉拒了辅助员的指引，自己链接仪器，进入培养仓。

    一切动作都是那么自然流畅。因为她曾在来主家前，曾在私底下排演了无数遍。

    培养仓内，细软的改造植物筋脉钻进她的嘴巴、鼻子和耳朵里，淡绿色液体慢慢填充全仓，但是可以呼吸。

    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微小的、粗糙的颗粒正缓缓进入她的身体，顺着口腔滑进胃里，再散到四肢百骸。

    「正由改造粒子测试情况……」

    「深渊粒子阈值为……」

    她渐渐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修安幽幽醒来，刚好看到上方的透明罩缓缓打开，蒸汽正顺着开口逸散。

    她快步走出测试间，打算立即回家。

    可这时，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修安眼神一黯，看着修颀。

    “我去哪，还需要向你报备吗？”修颀毫不客气地反问。

    “哦，确实。”修安双手插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让修颀内心的怒意无处发泄。

    修颀再度拦住想要离开的修安，语调有些幸灾乐祸：“你是想去深渊系，对吗？要是你的深渊数值达不到要求，可是会被强制退学的。”

    “要是你想转去星舰系，”修颀危险地笑起来，眼神充斥恶意，“我会想办法，让爸爸拒绝你入学。”

    修安的眼神愈发阴暗。她最讨厌利用身份办事，反抗情绪又被修颀勾起来了。

    “我的检测结果还没出呢。你这么威胁，就不怕我录音？”

    “呵呵，不管被不被录音，你都是废人。废人没有话语权。”修颀冷笑一声。

    修安发自内心地皱起了眉。这种优胜劣汰的轻浮语调，简直就是世家纨绔子弟的生动写照。

    她的长姐向来教育她和哥哥处事低调，不要看不起比自己弱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素质。

    “我是不是废人，无需你评判。再说了，难道普通人就等于废人了？那大街上那么多普通人，她们的存在，就没有价值了吗？”

    修颀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从这个方面反驳，一时间没有回话。

    两个人较劲似的僵在原地，等待检测结果。

    修安其实很紧张，她的未来都压在这次检测结果上。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失败，那她成为深渊系军人的梦想，就要彻底破碎了。

    嘀嗒、嘀嗒、嘀嗒。

    像这样的读秒声，她还要听几次？

    修安呼吸紧绷，度秒如年。她告诫自己不要紧张，心跳却无法自控地跳得越来越快，快到随时像要冲破胸膛。

    终于，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个新鲜出炉的虚拟屏，出现在两人不远处的结果台上。

    各怀心思的两人，赶忙上前查看。

    「……深渊粒子阈值：4780.92；深渊粒子指数：33%，大脑调动度：79%……」

    这……何止是合格。

    简直是在预备军校生中，天赋异禀的程度。

    无论是阈值、指数还是调动度，都远超两年后军校正式遴选的水准！

    修颀：“……”

    修安见被打脸的修颀脸色一会白一会红，轻飘飘道：“修颀妹妹，你最好去星舰系。去深渊系的话，我会在对练的时候追着你打。”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痛快，又加了一句：“毕竟做姐姐的，总要尽心教育后辈才是。”

    修颀的脸气得更红了，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现场。

    修安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沉着。事实上，她从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就在内心狂笑，想变成蝴蝶狗边吠边扑腾下楼，再把所有人的裤子咬穿。

    她忍着笑意回到客房，拨通了好友金恩的通讯。

    不一会，一个有着灿烂金发，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的脸赫然出现在虚拟屏上，紫色眼睛在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扑闪扑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里一软。

    “修安！！！！！”

    “金恩！”

    两个孩子拥抱在对方的虚拟粒子体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人感到安心。

    “你终于肯接我通讯了。”

    “谢谢你关心我，恩宝。不过我刚刚在检测。”

    “哦，伟大的女王陛下。”金恩学着大人扶额感叹，做出很担忧的表情：“没关系，但你不知道你这几天都成什么样了，真令人心疼！”

    现有的共和国制度已经不再有皇族，但有关“女王陛下”的感叹是常见的口头禅。

    “我已经好点了。刚才的深渊数值报告，结果很不错。”修安得意一笑。

    “安安，我就知道，就算没继承家族基因，你也是最厉害的！对了，你现在还在新主家吧，没有再受欺负了吧？”

    “她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过……”修安把刚刚的打脸过程讲了一遍。

    “哈哈哈哈，活该！”金恩拍手称快，“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两个人又聊了好一阵，直到金恩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想睡了，修安这才想起卡卡星系那边已经很晚了。

    “金恩，”修安赶忙叫住想找管家伺候睡觉的小少爷，“你有凌言的消息吗？”

    凌言是凌海将军的小儿子，也是修安的好朋友。可是自从两月前的变故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联系上凌言。

    他还好吗？

    说起这场变故，凌言要承受的比她多太多。

    修氏还有修辞弈这种手段了得的人上来主持家族，凌家就没那么幸运了。自从凌海将军及其长子凌霜失踪后，它几近一蹶不振，主家只留下凌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修安在两个月期间参加的唯一一次社交活动，便是凌言主持的，凌海将军的葬礼。

    让一个同时失去父亲和姐姐的小孩主持生父的葬礼，不知道是哪个高层的恶趣味。总之，修安没守住该有的行为规范，一直陪着他。

    “唔，你都没有消息，我更没有了。”金恩又打了一个哈欠，“大概提前去军校训练了吧，哎，可怜的朋友，祝他好运。”

    修安挂断通讯，听到了外面沉闷急促的敲门声。

    她正疑惑这时会有谁来找她，一开门，发现是前主家的老相好。

    “现在赶紧去大厅，”那人低声快速说，“要出大事了，跟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