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汽水浸透的阳光和草莓苏打味的女孩便是嵌入阿图门特大脑的全部感觉。她在那里,古怪精灵夏日聚会的中心,蒙上阿图门特的幻觉,连带世界一起与之前同她拍的美颜照片有相似的色调。那张照片因过度的磨皮和瘦脸,尽管她当时再三强调没开瘦脸,只是些贴纸,严重削减了她那神之手抚摸过的脸颊呈现出的美感,并不好看,倒是有些滑稽。阿图门特这样想着,眼前来回晃的有点打发征兆的牛奶,当然还加了其它的水果,强迫他离开存在意识里的那张丑照片。这大概是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笑着的小女孩儿,刚刚坐在自己腿上,两只脚夹着杯子,用剩下的一只左手努力搅拌的产品。小女孩儿在等着夸奖呢,可是阿图门特根本记不起她的名字,甚至觉得没见过她。
“哇!小七真棒!”蕾米尔从聚会的中心走来,神色明快的夸赞了握着牛奶杯的女孩。其他孩子也纷纷跑过来展示自己的佳作,她亲吻每个孩子的额头以示鼓励和喜爱,随后又招呼他们去吃水果。但她没跟过去,而是凑到到阿图门特的身边,问有没有弄脏他的衣服?玩得开心吗?要一起去吃点水果吗?她唤起暖阳的声音好似每时每刻都伴有唱诗班的协奏,她那双爱着所有人的眼睛此刻只注视着自己,将清醒的阿图门特带回幻境。恍惚的精神和隐秘的欲望混在一起,阿图门特颤抖的指尖总误以为她只是酒神佳酿中的倒影,只要触碰便会消失,自己也会溺亡,于是犹豫踌躇。这幅悲惨的模样不知怎么触动了她,她突然笑的很开心,面对神经反应越来越迟钝的他,没有好好听她说话的他,肮脏怯懦的他,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指背蹭到他脆弱的肌肤,将他带到孩子群里。她拿起桌子上的一颗新鲜尚的带有晶莹露水的草莓,像捏住一颗绚烂的宝石。
“喜欢这个吗?阿图门特,先生。”
阿图门特感觉自己用鼻音回应了,可因为声音轻到像是回应给自己的,又觉得自己什么回应都没给,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蕾米尔踮起脚尖,纤细却又像她拿的那颗草莓一样饱满的手指离他越来越近,还沾上草莓色的水珠。阿图门特着魔一般咬上那颗草莓,真不可思议,竟没有咬到她的手指。
这碰到他的唇的食指啊,蕾米尔深深的亲吻、啃咬。她躺倒在猩红色卧室那是她四倍大的双人床上,层叠的杂志铺成床单。他那僵硬却在眼角非常非常细微处流露一点点迷恋的面容重复放映着,填满她的大脑,占据她的视觉,勾引着她发出地狱中才会有的清甜笑声。终于,她感受到久违的疯狂的快乐。
‘啊~我是多么的罪恶啊。印在薄薄纸张上的、用三原色灯拼合来出的快乐,已经无法填满我哀嚎着想吞没世界的身体。而我还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尽管在一些场合不招人喜欢,却在没人认识的地方或者我乐意挂上和善面容的地方享受着世界的宠爱。多么可笑啊,这个世界原谅了无数罪人,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至死无罪却生而不幸的人。’
蕾米尔停驻在绿荫庇护的一小片橡胶路上,手里拿着怂起一边肩膀努力发音的年轻人制作的冰淇淋。现在,这个可爱的男孩正在被挑剔的大叔刁难。蕾米尔摘下鸭舌帽倒回去:“叔叔,巧克力味的真的很棒哦,我还想再买一个,你要不要也尝一下呢?”圆润的肩膀上柔和的白色蕾丝延伸,锁骨托起她轻盈又引起眷恋还有点微湿的发梢,“哦,没钱了,怎么花的这么快。”她引起纤长错觉的富有肉感的小手捏了捏巴掌大的狐狐包,垂下的并未湿润的眼角好似随时都能滴落晶莹的露珠。“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虽然这么说,蕾米尔还是像一朵风中向阳轻颤的小雏菊般笑着收下了大叔送给她的冰淇淋。待大叔离开,蕾米尔做出祷告的手势,笑着对制作冰激凌的年轻人说道:“辛苦了,愿神与你同在。”
回到厚重窗帘包裹的居所,关上门后,蕾米尔静默的等待眼睛适应黑暗。她了无兴致的洗去因出门止不住恐慌而流下的汗水,走进卧室。酒红色的灯光迷醉又昏暗,床头的狐狸先生玩偶安静的坐着。她在床上再次短暂的缓解欲望后精准的在床角三本绯色杂志底下找到英语课本。为了能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她将所有课本都改造成了老师们咒骂着不敢翻开的样子,至于考试或者测验之类需要考验注意力集中能力的事则变成了模仿阿图门特的字迹的游戏。她幻想着他像在天使园里一样教自己做题,曾经因颤抖而写满扭曲涂鸦的试卷慢慢变得虽然压抑凝重但是整齐美观。老师们不理解这个可惧的孩子突如其来的行为改变,她能一直安静的上课已经足够令人满意,至于成绩提高也不见得能带来多少喜悦。
那些自以为在观看笼子里动物的人成为蕾米尔在见不到阿图门特的时间里只能打发一丢无聊的调味品。偶尔跳出来的校园电影里常会出现的汩汩于暗处,又仅止步于暗处的恶意也只是获得奖励前需忽视的一点连负面情绪都提供不了的小插曲。最终名为“成绩”的桥梁,将会通往数不清的日常话题和虚实结合的校园生活,在距离上次见面两个月后,掺杂着暗示和自己的好奇心,灌输进这个和自己一起坐在天使园后面的秋千上刚好二十九岁的男人心里。只需要耐心和矫揉造作就能钓出他对一个乖巧认真却没有父母陪伴的女孩的喜爱和怜悯,即使犹豫踌躇最终还是选择陪自己去咖啡厅,为的是不让这个“好孩子”的自我奖励显得那么孤独。
白云从车窗边快速逃走,晴空阻隔在囚笼之外,和她短暂的独处的时间璀璨而又珍贵,她可以轻易刺激麻木的心脏。她那蕾丝短裙蓬松柔软,勒紧的吊带袜洁白饱满,两鬓的草莓发饰和草莓手环做点缀,就像粉色蛋糕里香甜的精灵,周围的事物都显得灰色暗淡,没有比她更有生命力、更充满喜悦的存在了。倘若阿图门特的指甲没有受到特别打理,只稍微长那么一点,那么两人一起坐在车后排前往咖啡厅的时间里,一定会深深的插入血肉之中。前排的司机因他藏匿不住的烦躁气息瑟瑟发抖,不过这跟蕾米尔平静的外表下疯狂的尖叫有什么关系呢?
‘哦~他是那么的完美,面容中溢出的狠戾压抑了他狐眸与生俱来的媚气,硬朗的面容和优雅的姿态完美贴合网文中毒的女孩儿的美梦’,无时无刻不刺激着蕾米尔的神经兴奋不止,使她一有走神的机会就浸泡在白日梦里。她一点都不讨厌沉浸于糜烂幻想中的自己。乏味的生活是恶习的合理借口,也是街道角落里费时费力淘到的本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恰当的表述。所以啊,要好好把握每一次机会,为每晚脑内变换来变换去的,会因为自己精神的不稳定扭曲的形象替换上固定的脸、固定的声音、固定的说话方式。尤其说话方式,这是甜点中最点睛的那一抹果酱或者巧克力。
为了获得阿图门特不经意间效仿慈父的关怀,蕾米尔乐此不疲的在他面前展示孩子气的愚蠢。今天的表演项目就是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眼睛却被路过小姐姐的兔兔发饰捕获,差点撞到路人。跟在后面的阿图门特如预期的及时抓住了她,她的漂亮的后脑勺刚好撞到阿图门特腹部稍微靠上一点的地方。透过丝滑的衬衫,他的紧张顺着蕾米尔的神经蔓延,激起愉悦。不过这种关键的时刻可不能暴露本性啊,蕾米尔一遍遍提醒自己做好表情管理,要足够无辜足够单纯。她用仿银的巴洛克小勺捧起名为慕斯的白雪递到阿图门特面前,眸中满是青苹果的纯粹,却在笑前轻咬下唇,想象着白雪其实是艳丽外表的苹果软糯的内里,也可能是女巫用虚假的外表迷惑众人的毒药或着鲜血,让眼前这个男人陷入着魔的状态,无论在丛林里走哪条路都会撞进他最爱的小女孩的怀里。
可惜,愉悦易逝,回到家中是更难填满的空虚。魔鬼在屋内游荡咆哮,他们头上的弯弯的长角闪着光亮像是无数张笑不停的扭曲重叠的嘴巴。在这与她同名的天使的羽翼包裹到窒息的夜里,阿图门特旁边只有一盏桌灯,连自己的一半都无法完全照亮。他望去的方向,扭曲的门缓缓打开,绿妖精晃动发丝和腰肢走来。阿图门特眼中没有一丝的怜爱或者喜悦,戾气在短暂的压抑后滚滚涌出,令心理不够强大的狂热者仓惶的抛弃对潘多拉宝藏的膜拜和渴望,脑子里只剩下逃离。可惜门已锁上,双臂被黑影中的巨人钳住,幻想中的与完美胴体欢愉的夜变成眼前恶魔的泄愤时间,尖叫、哭泣、求饶回响在不会放出一丝声音的监狱里。直到鲜艳生命的外壳被破坏殆尽,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才像破损的玩具丢出门外。像曾经无数的受邀者一样,她们腐烂的模样被蕾米尔刻画进素描本中。在她不经意间构造的和现实重叠的狂欢者的形象中,每个人都是喜悦且癫狂的享受着野兽暴风雨般的爱意。她将新的画作上传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公开允许访问的网站,彻夜享受着和同好之间的文字游戏。直到忘改的起床闹钟响起,厚重的窗帘被打开,阳光洒在金色的柔软的发丝上,蹦跳在白嫩的如玉的肌肤上,一侧的吊带从肩上滑落,纤细但饱满如花蕊的躯体被蚕丝轻轻裹住,细密的汗水打湿了衣角和鬓角,盈盈露珠般的双眸浸满了迷雾。那还在不断颤抖的手机吐出的来自陌生人的垃圾已经变得好像有趣又无法刺激她的神经。她倒在令人迷乱的海报或杂志上,闭上眼睛,浅浅的呼吸,在没有任何安排的周末久久不能入眠。
预料而至的连续日常令蕾米尔感到短暂的不适和厌恶。在没有他到来消息的日子里,除了固定的去看望天使园里那些残缺的精灵的周日,时间再次变得闲散、慵懒、漫无目的。蕾米尔依旧每天包裹的木乃伊一般前往学校,她总是买大两个码的卫衣,好让帽子能足够长到遮住眼睛。一天又一天她沉默无言,周遭世界的细枝末节好像都是她的过敏原。平凡激起厌恶,那些高贵的普通人,拥有最平淡幸福的人生,却总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看不到幸福,执着于痛苦,自认委屈、不值得,自私刻进本性,抑郁挂在嘴边,好像是能宣告自己独一无二的奖杯。杂乱的思绪一遍遍搅浑蕾米尔的大脑,压抑她的呼吸,明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明知道人性这黑白混杂的色彩中也会有绚烂的彩虹,明知道过度厌恶是自己的问题,但无法停止习惯性的抗拒世界。蕾米尔拽紧自己黑色的衣服,让它狠狠缠绕自己,低头自顾自的走在教室与家之间撒满日暮光辉的路上。周围人声嘈杂,她将钱递给街角已经将她看作老朋友的贩子,换来黑色塑料袋捆扎的最新的杂志和海报,把它们继续铺在名为示罪墙的床上,不知抚摸第几遍终于过于疲惫,迫于安眠。派对和死亡在梦中交替上演,不存在于现实的聚光灯照亮华服,每一次被绽放蛊惑人心的爱欲的梦魇之手钳住咽喉,虚假的死亡戏剧性上演前,脑内都有声音回响着:这或许就是结局吧。于是在下一个黎明,大汗淋漓,仿若溺水中醒来。
就这样,重复啊又重复,直到生活游戏蹦出明显的选项卡。过长的汽车停在学校门口,所有人都对其敬而远之。蕾米尔一眼就认出了常跟着阿图门特的那个一丝不苟的女秘书,她赶紧褪去帽子,柔软明晃的金发涌出,流淌于雪白的双肩,仿若天使舒展藏起的双翼,即使在灰蒙蒙的天气仍有穿透雾霭的光芒。她蹦跳着来到女秘书雾涅尔面前,水润明亮的双眸盈满期待。“OWNER不在,这次是我的擅作主张。”雾涅尔还没说完,蕾米尔一瞬间收起所有情绪,那仿佛刻进本性的高傲和审判直白赤裸。雾涅尔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她垂下状若柳叶的眼帘,公事公办的弯腰打开车门。车内,雾涅尔正襟危坐,蕾米尔则交叠软糯的双腿,懒散的斜身靠着棕红色的抱枕,丝毫不在意轻易勾起欲望的肩头从卫衣中露出。“我希望今晚能由您来喂养OWNER,若不愿意,可随时选择下车。”‘喂养’一词将蕾米尔逗得失声大笑:“你们是在供养什么吃人的邪祟吗?”
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融进酒店唯一昏暗的走廊,在那尽头不可告人的“密室”,柔软的毒蛇攀附缠绕上阿图门特端坐的躯体,他漫不经心的低垂着睫毛,冷漠却又想到什么而染上淡淡的忧郁。门再次被打开,激起一瞬间的警觉,他猛地将今夜预定的惩罚丢弃在地上,心脏在耳边爆鸣。她就站在那里。阿图门特厉声驱走污秽,想找到什么遮掩自己的罪孽,却抓不住任何布料裹住自己赤裸的精神。不!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阿图门特妄图稳定裂痕蔓延的理性,他该站起来,将她送出这个房间。可是,明亮的光匍匐在她的身上,描摹她的轮廓,她的声音带着关切,她贴上自己额头的手背柔软舒适。恍惚也好迷茫也罢,锁住他僵硬的难以行动的躯体,扼住他灼痛的音色沙哑的咽喉。在那间断闪现的幻觉中,黑色的房间一瞬又一瞬被她柔软的羽翼填满。
“你很难受吧。”蕾米尔的手滑动到他的脸颊,她轻声细语的说着:“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她无视了他肢体和言语上强硬的拒绝,跪坐在他面前。她那双骗人的眼睛诉说着最纯粹的孩子般的爱意,她的手指攀附上他的紧绷的大腿,缓慢摩挲:“药就在这里,让我帮帮你吧。”她枕上他的膝,手指走到他的腰腹,拨开他的衬衣,引起他的颤抖。本以为即将得逞,却被阿图门特抓住手腕,丢在一旁。吃痛的惊叫带着难以察觉的喘息,蕾米尔委屈不解的注视着阿图门特,眸中荡漾起点点泪光。只要一点泪光就能定住他那用尽全力站起来想要送走自己躯壳,蕾米尔藏起心底狡黠的笑意,柔和悲悯的说着:“你在天使园倾诉的那一点一滴的自我厌弃,神听到了背后的忏悔,所以我来到这里,只为减轻你的痛苦。”她站起来从阿图门特身边经过,手指拂过他的腰,来到床前,“何必如此固执呢?这可是上帝特批的休息时间。今夜不必在地狱中重复自戕,沉溺于伊甸园的幻境中,感受久违的快乐吧。”纯白的吊带被拇指挑起,同整个裙子滑落:“接受它吧。为什么不呢?连上帝给予的恩赐都不愿意接受吗?这可称不上合格的信徒啊。”蕾米尔凝视阿图门特猩红却带着哀戚的眼睛,溢出□□却妄图自封枷锁的躯体。她看到地狱的火焰燃烧着他,又蔓延照亮整个房间,映出自己扭曲的身影。一瞬间的满足填满胸腔,生命振翅巨响,她伸出手笑起来,在火焰中肆意狰狞:“只是一个你向往的影子,在神赐的幻觉中疗愈或泄愤吧,我会,接受你的,全部。”
九点左右的阳光在她身后穿过玻璃花窗那大片的红色玫瑰和零星几片蓝色。她用不灵活的关节撑起躯体,声音清澈依旧,而此刻充满喜悦,又有一点读完喜爱的故事的结局那复杂感情的余音:“你给的关键词真的太有效了!可惜啊,是一次性体验卡。”雾涅尔坐在床边,光错位的落到她没有任何情绪的笑容定格着的脸上。蕾米尔掀开薄被下床,在雾涅尔的帮助下将连衣裙绕过打石膏的右臂,套在绷带从脖颈缠绕到脚踝的躯体。低着头的女仆带她离开。她步调轻快的迈出三个自己高的浮雕拱门,黑红色的地毯和跃动的金色丝线延伸向没有尽头的地方。她仰起头,对视上撒拉弗燃烧的羽翼露出的窥探的眼睛,心底的气息略带疲惫的呼出:“真是荒诞啊...”
倘若这只是一个无法改变的错误,那么尽可能的修正它或着从这‘毁灭性的灾难’中明白世界并不会如预期的运行、无尽的空虚只能通过自爱才能解决而不会因一次尽兴的癫狂有所减轻等诸如此类的真理也许才是积极主动的人生应该有的,但蕾米尔的精神完全放空了,接下来的时光只会变成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澜的等待一段没有后续的回忆接续上结局。蕾米尔将阿图门特容颜的细节尽可能在素描纸上重现,作为开放式结局的短篇小说最后的标点符号放在书桌上。
真的等到落幕的这一天,实际的感觉并没有蕾米尔预想中的糟糕。不再执着于学业反而令在最厌恶的地方度过的时光变得轻松了不少。尽管对一切失去兴趣让自己连翻杂志都有气无力的,不过好在时隔一个星期再次到来的星期日,自己还愿意褪去所有绷带后回“家”。蕾米尔再次踏入天使园,残缺的精灵一个接一个跑出来欢迎她。‘这里依旧轻松舒适,在这群接受世界的不幸任性降临却依然坚持着遇见明天的无父无母、心灵残破缝补的孩子中,我还可以和他们手牵手活下去,还有生命的支点,这就足够了。’
另一边,雾涅尔恭顺的等待着阿图门特降下怒火,但阿图门特只是低头注视着腕表疲惫的叹息:“你没有遵守约定。”
“您的生命高于一切。”雾涅尔冷静的回应道。
“在她之前的人,你们认真调查过了吗?那些人是真的追名逐利、劣迹斑斑,还是被周遭蒙骗、无知无助。”他的手指缓慢放到沙发扶手上,“十四年啊,我竟然一直在忽视魔鬼般的交易可能毁掉了多少人的后半生。”
“契约是双方达成共识的产物,这是他们自主选择的后半生,并不算为我们所毁掉。即使毁掉也是为了理想,为了人类更美好的未来而牺牲。”
“拿鲜血浇灌果园,”阿图门特嘲讽的笑了,“你们的钱还不够吗?”阿图门特扫视雾涅尔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可是能看到些什么呢。
“一旦您消逝,不只是金钱,下层...”
阿图门特抬手打断了雾涅尔的话,道:“贫富差距、大量失业人口一直都在,从未变过,我的存在也只是撑了你们的私囊。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改变运转方式...你出去吧。”
雾涅尔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她摘下眼镜缓慢擦拭。默问自己‘人真的能从爱和欲中挣脱吗?’
阳光蒸腾着水汽泡发记忆,一阵阵令人晕头转向的风打扫掉残渣。蕾米尔目光涣散的忽略掉雾涅尔和她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直到被人强行抓住胳膊,拖动后扔进车里。密闭的空间、变得还算顺畅的呼吸让她舒适了很多。她瞟了一眼见阿图门特不在,便没有任何精神负担的脱下粘腻湿透的卫衣,倒在抱枕上,黑色的三角内衣和丁字裤紧贴在她线条柔和的躯体上。雾涅尔从容迅速的按下前后车座间的隔板,拿出一件白色吊带裙和一套白色内衣。蕾米尔一直等汗水退的差不多了才换上。
汽车游过摇摆的盘山公路,路过庭院门,来到远处缩小了好几个尺码的黑色小门,进入整齐冷杉倚靠的并不算宽阔的双行道。一样高的小草逐渐占据车窗外的全部景色。两位女士在别墅一侧的简易木门前下车,门顶石刻上写着BLESSIAN。黄铜把手在雾涅尔转动下打开锁扣。门自动缓缓移动,发出沉重的闷响。门厅中的楼梯匍匐在两侧,左侧扶手的起点是一只从云中伸出左手,五指严谨并拢伸直,指向楼上的方向。蕾米尔按照指示走在前面从左侧上楼。撒拉弗的眼睛伴随着堆叠的羽翼蔓延整个墙面,目送她们进入楼上的世界。
仍然是那个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顶端的拱门,仍然是红色阴影笼罩的房间。生命的波动好似微风在大雾中吹起细沙,蕾米尔再次闻到□□在活着和死去的交替中腐烂的味道,和溢出油脂的躯体的残影交叠。尽管有些厌恶,她仍然顺畅的呼吸着走到床边。时间过了很久吗?曾经健壮的有点过头的看起来好像能参演什么格斗电影的人已经消瘦到开始干瘪。他呼吸沉重,身体滚烫,还受到些精神折磨,致使他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她低下头,想听清。呼吸和发丝抚摸着他,他睁开疲惫的双眼,是一片柔软的金色:“神啊,我有罪。”他艰难的说着,看清了凑过来的脸颊。他的手没什么力气但是坚定的挡在双唇之间,“我,不想,再,犯下罪孽了,我,为我,之前做过的事,向你道歉,我,接受,你的,憎恨,并愿意,赎罪。”可能是恍惚吧,他看到她灿烂的笑了。在她身后,撒拉弗睁开的眼睛格外清晰。
“哪来的憎恨呢?还记得我说的吗?那夜是神赐的休息时间”,蕾米尔开心的掀走他的被子丢在地上,一条腿跪上床的边缘,莹亮的双眸承载万物与原始欲力有关的欢喜。“爱我吧,把我当作上帝特派的天使,爱我吧,把我当作专属的药剂,”她的手指缓慢任性的潜入衣角,如游蛇穿过宽大的衣服,钳住他虚弱的手腕,将香甜的艾酒灌入他的咽喉,“不要有任何负罪感,这是‘乖孩子’该从上帝那里得到的,‘补偿’。”
如此轻易的掌控他让蕾米尔心情愉悦。她尝试着在麻木的神经上舞动,曾经极不情愿的学习起到了一点作用。在爱欲的抚摸中,阿图门特渐渐沉睡,平缓的呼吸声轻轻流动。蕾米尔从浴室中出来,她挑挑眉,擦去发丝上的水珠,确认他的状态。虽然觉得少点意思,但还可以,于是心态良好的换上新衣服离开。
灰蒙蒙的世界路过,雾涅尔望着窗外,语气平和的提问又或自言自语:“人为何会在道德和生命之间选择前者呢?”蕾米尔斜视到雾涅尔冰刃般的眼尾,勾起唇角:“因为是作为人而诞生的生命啊。”雾涅尔没回应,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房间。蕾米尔挑挑眉,从整体风格到具体的小装饰物,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没成的话,那个粉水晶小狐狸也要给我定一个,作为报酬。"
等到夜再次张开双翼赠与拥抱,一片安静中蕾米尔的食指划过他的下颌,点在他的喉结,陷入他的锁骨,从他胸口中间顺畅的滑下。绯红一片缭乱于眼前,蕾米尔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是啊,所有尝试品尝未成熟果实的酸涩和清新的家伙,都该去死,但是我居然会希望你也是那种人,这样我就不用玩弄心计、大费周章。她扼住他的咽喉,慢慢收紧慢慢松开。她的双臂搭上他的肩头,温柔拥抱,轻轻亲吻。一次又一次,蕾米尔在胸腔强烈的震动中醒来。
更多发病的过程放到梦中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多睡一会儿和少占用公共卫生间,但也因此头昏脑涨,没有精神,每天放学之后都会目光呆滞的看着教室的窗外很久,特别是下雨天。蕾米尔把伞塞到不知道哪个班没带雨伞在大厅傻傻着急的同学。无力的四肢居然能在雨中快速奔跑令她觉得很神奇。她跑着跑着停下来,雨中的灯光显得世界好像很有希望。尽管喜欢,她也没多做停留,因为有人来了,因为自己已经不需要生病来逃避学校,以及期待爸妈回来看看自己。
连续几天的雨水冲刷让世界好像变得干净清爽了,但也只是看起来。这个神经错乱的世界突然将发疯的瘟疫喷洒到某个悲惨的角落也是常有的。比如每个孩子都松散的放学的日子,校门突然变得堵塞拥挤。蕾米尔本想靠冷漠冲撞出人群,但她从这些吵闹拥挤的采访者口中听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话。就在她面对话筒笑到五官膨胀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过来的人将自己突然抱走,像抱一个害怕陌生人的孩子,将她的眼睛埋于黑暗。宁静和安稳竟然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第一次裹挟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所谓‘朋友关系、父母委托’这样的字眼并不符合蕾米尔的预期,倒不如他夸张的说出‘我爱你’更能引起兴趣。阿图门特认真的将何时何地与蕾米尔的父母相识以及他们托付照顾的证据一一列示在蕾米尔面前。蕾米尔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观察着他那没有以前强壮的、还在恢复中的躯体,盯着他可能是由于不自在和心虚有一点想乱动迹象的眼睛,回答他未说出口的困惑:“我现在感受不到一丁点的难过啊。像他们这样的人死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哦~我懂了,他们是救苦救难的英雄。他们拯救了那么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对抗了那么多富豪党参,他们值得每一个人膜拜崇敬。可是,他们不是我的英雄啊。”蕾米尔歪头笑着:“我一点都不好奇起因、经过以及最终的结果。所以,还有其他事吗?一个月限定的,父亲。”听到蕾米尔俏皮的说出最后两个字,阿图门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没有明显的颤抖。他轻轻摇摇头。她的眼中仍旧饱含爱意,令他恍惚,她垂眸时短暂的哀伤和佯装不在乎的站起来让他心底堆满歉意。“对不起,我毁了你的人生,但你的未来还很长,我可以用尽一切办法补偿。”他能补偿什么呢?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倒不如直接承诺快乐。虽然蕾米尔是这么想的,她还是停顿一下转回身,托着脸颊站在沙发后面笑起来,阳光照耀着她的眼睛,闪烁着数不清的光芒:“那今晚一起吃饭吧,父亲。”阿图门特深吸一口气,一遍遍强调自己要清醒,拒绝了她的要求,告诫她‘自己只是监护人’、‘不要如此称呼’。她走到他面前,缩短的距离让他不自觉的后仰。她蹲坐下,靠着他的膝盖,不解的看着他。“这一切都怪我没划清界限、没管好下属、没控制住自己,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的可能,不该因为我被毁掉。另外,雾涅尔的话不要信,她只会随心所欲...”他说着讨人喜的词句,她一点都没听进去。他想让她站起来,她却耍赖,在他托举她的时候扬起双臂,像个软软的向日葵左摇右晃。没心没肺的笑容因他皱起的眉停止,渐渐湿润的眼睛随时都能滴落一颗颗盈盈露珠。他只能无奈任她用自己膝盖上的布料擦掉眼角的委屈。
“你的说辞听起来像极了想要逃避事实的坏蛋,不,坏蛋还会给张那种常见的符合世俗预期的空头支票。”
他注视着她,眸中少了畏缩和怯懦:“婚姻是代价最低的补偿,它只是一张纸,并不能教会一个人以真诚理性的爱人的身份和思考方式去经营感情和生活,更做不到让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变成一个不会轻易冲动和信守承诺的人。尽管我的生命会非常短暂,但我希望的是给你时间去思考,给你资源去尝试,找到令自己舒适快乐的人生。让你不会因为不幸的过往囚困心灵,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将余生局限于‘我’,因为一次错误锁住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对自己巨大的不公。我知道这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我会这么做,我会用余生赎罪。”他虔诚的仿若为上帝祝祷令蕾米尔不禁埋头苦笑。她重新整理好表情抬起头:“那,共进晚餐吧,聊聊我的人生规划之类?”
蕾米尔麻木的坐进满是贵族噱头的餐厅,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不清楚算好还是一般的玉米浓汤。阿图门特则在异常遥远的对面分析蕾米尔的成绩,点出她的特长,准备教授学习方法,推荐大学院系,传授交际经验,将日常生活、职业、事业规划一步步理顺。见蕾米尔心不在焉,他便停止了话语,自觉不是聊这些事的氛围。对面的女孩右手托着脸,目光一直停留在墙壁上的那赝品画作左半人类少女蓝白色的连衣裙上。短暂的沉默后,她后知后觉的开始自言自语:“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想跟你呆一会儿。这样的话,一个人的日子会变得轻松些。你应该清楚我的状况有多糟糕。但是,最近感觉好多了,也感受到了变正常一点的幸福和成就感。像这样找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变好人的太困难了,所以才想要赖在你身边。我知道你想给我什么,但这些都是一个正常人才能拥有的。”
‘我现在想要的只是许下诅咒的愿望,拿到欢园的钥匙。’
注释:
attunement: n. 调音,协调。背离命运,回归心灵和□□的协调。
雷米尔:《以诺书》中的人物,是背叛的圣守望者,背教者的导师,是堕天使之一,对魂魄之事知之甚详,但也是常侍神前的七名大天使之一,负有传达七名大天使的指示的责任。其特技为统辖幻觉。
雾涅尔(Uriel):同时既是炽天使也是智使。《启示录》第八章所云掌圣火、 与神最靠近的大天使可能便是雾涅尔。相对于拉斐尔的快活天使形象,雾涅尔是恐怖的愤怒天使之貌。在终结之时把所有偶像崇拜者带到神的面前接受制裁,奉神之命使义人复活,也置义之天使、地狱长官,掌管自然现象及天体的运行。传说将秘法卡巴拉授与人间的也是雾涅尔,因此在反魔法的八世纪□□时期,雾涅尔被教廷严加批判,后世才得以在教会中复权。配合其形象,在伊甸园口持火焰之剑把守的智天使,以及监看雷电、 恐怖的天使,也都被视为雾涅尔的分身。
绿妖精:苦艾酒。
星期日:神休息。
??blessian:blessed来自古英语blessian,蒙福,在《希伯来书》12章17节中提到,蒙福的门是指那些在信仰和生活中经历试炼和苦难后能够得到上帝祝福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