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间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

    城隍庙东厢房,二十名男女幼童跪坐于地,松木书案还带有新鲜的松脂气息,拐角处粗糙的木刺一看就是匆匆赶制而成。

    这些学童,全是赵泰医官免费招收的学徒。

    原本,多数医家与木工瓦工想法相似,多秉承“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观念,轻易不招学生。一个学徒从入门开始,三年内先认本草背方歌,给师父免费干上五六年杂活之后,方可在师父诊脉时跟随抄方,历经十年辛苦,才能诊脉开药。

    赵医官原本也做此想,认为学艺,然而一场瘟疫之后,他深感郎中稀少,百姓求医之艰难,在此开办义学,免费教授各类医书,一人忙不过来时,太清宫的女医也常来帮忙。

    “嘶——”

    罗仪卿正俯身给孩子纠正疏漏,仓促之间被桌角的木刺扎伤,身形一个踉跄,谁知刹那间,三寸寒光堪堪贴着耳边擦过。

    “啊啊啊!!!”

    东厢房内炸开了锅,幼童们小鹌鹑似的抱住头,趴在地上尖声喊叫。

    “快走!”

    仪卿立刻从匕首的角度中明白,刺客正是冲她而来,让赵医官带学童们先走,自己躲在神像后面。

    “当——!”

    刀光似银蛇吐信,削断飘在风中的几束发丝,却被一把漆黑长剑拦住去路,颓然落在地上。

    通体黑色的湛卢巨剑在虞琇手里轻如丝绸,剑柄在腕间一转,脚尖踩着书桌凌空而起,与房梁上的刺客缠斗起来。

    虞琇本想约仪卿同去赏花,门口听见幼童惊呼,心知出事,忙赶来救援。他凭借兵刃之利,打得那人连连后退,轻松拨开斜刺里的飞镖,挑开对方的面罩。

    “山彩?!你为何要杀我?”

    山彩眉间滚出殷红血珠,恰似神女下凡,妖异与圣洁杂糅,绝美容颜让仪卿呼吸一滞。

    虞琇瞥见仪卿又被山彩的容颜所迷,竟然忘了躲藏,又气又急,喊道:“快躲起来!就算她再好看,你也得有命消受才行,难道真要做花下鬼吗?”

    仪卿赶忙躲在神案之后,躲过山彩的飞镖,直至外面的打斗声稍停,才敢探出头来张望。

    湛卢剑抵在山彩雪白细腻的脖颈,虞琇怒气飙升,正要斩杀山彩,忽听得裂帛声响,她撕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淬毒袖箭。

    袖箭向仪卿飞去,她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箭簇飞来。忽而天旋地转,被虞琇扑到在地,身上传来一声闷哼。

    等仪卿从地上爬起来,哪里还有山彩的踪迹?

    袖箭正中虞琇心口,伤口里不断溢出鲜血,徐典匆匆赶来,他不顾重伤嘱咐说:“山彩临走前抢走了我的香囊,里面有松香粉,你带军中的霜花犬去追,速去。”

    徐典匆匆带人离去,罗仪卿还没从眼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虞琇伤口处的鲜血随心脏跳动而搏出。

    “别看。”虞琇捂住仪卿的眼睛,掌心滚烫得吓人。方才那支毒箭直直冲着仪卿的胸口飞去时,他仿佛听见自己血脉碎裂的声音。

    血腥气随着呼吸涌上喉头,他不想吓到她,借着转身的间隙咽下那口血,却仍有几滴溅在仪卿月白色的裙子上,像雪地里绽开的凄艳红梅。

    天边逐渐凝结朵朵黑云,空气中的潮湿令仪卿有些呼吸困难,供桌上三指厚的积灰颜色变深。

    灰败的脸色,沉重的呼吸,怀中身躯随着失血渐渐失温,俨然已是弥留之际。

    她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离别竟然就在顷刻之间。

    仪卿颤抖着闭眼唤出系统,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系统,系统你救救他!能不能把他传送到现代做急诊手术?你能把我送到古代,一定也能把他送回去救活是不是?!”

    【可以,但是需要用你这一世和下一世的自由来换,你需要一直为我打工,直到足够换回他的生命。】

    绵长的秋雨打在她的脸上,咸涩酸苦。

    “好。”

    仪卿与系统的对话没有避开虞琇,怀中的青年慢慢睁开眼,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冰凉的手抚上仪卿潮湿的鬓发。

    “我早就知道,咳咳——你不是原先的罗三娘,能够得到你的承诺,此生足矣。”

    他不能让仪卿被系统的条约束缚,她爱自由,也应当得到自由。

    “呃啊!”

    虞琇握住心口袖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心口捅去,箭头贯穿整个胸腔。

    生命流逝的速度超出他的预料,这样才好,仪卿才不会被系统拿捏,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最后一丝微弱的脉搏消失,惊雷劈开浓云。

    滴——

    【宿主申请成功。】

    虞琇的身体变成半透明,几分钟之内,一台完美的开胸手术在现代手术室完成,他虽然目前还是残血昏迷状态,但起伏的胸膛、温热的四肢都表明:虞琇活了!

    眼泪顺着雨水流下,初秋的雨把青石板上的血珠砸成细碎的红莲,绵延不绝。

    ……

    虽然在系统的帮助之下,虞琇从必死的结局逃脱,但他受伤极重,三天来一直处于高热昏迷状态,直到今日才清醒片刻。

    “嘶——好冰啊!”

    罗仪卿从大户家中借来冰块冰敷,虞琇的肌肤白里透红,透明的冰块接触滚烫的皮肤,融化出清冷澄澈的水液。

    间或有几块冰滑进衣衫之内,激得虞琇发抖,迷糊着呢喃:“擦一擦,里面,衣服里面湿了。”

    “仪卿,我好疼。”

    高热让他头脑发昏,热意在皮肤之下弥漫,他忽然变得很脆弱,想让仪卿抱抱他,但是她并不爱男人,反而会讨厌他的亲近。虞琇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罗仪卿,身体埋在锦被里,直吐热气。

    “离我,远点。”

    ……

    新潞谷。

    霜花犬是军中猛兽,极擅嗅闻追踪,十几只犬跟随虞琇的香囊气味追踪到新潞谷,时不时发出吠叫。

    “官兵追得越来越近,怎么办?”

    上次山彩虽然未能杀了仪卿,但阴差阳错杀了虞琇,还带回他的贴身香囊为证,然而没想到,仅仅几日,官兵逼近这座隐秘无人的山谷。

    他们躲在悬崖上的暗洞里,每一声犬吠都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山彩仰天长叹:“我们败了,事已至此,还空谈什么复国。大家各奔前程,隐居下来成亲生子,能够为南疆留下些微血脉,就算不负祖宗了。”

    乌森等人还欲再劝,山彩早就拿出一个包袱,包袱里满是拳头大的金锭:“拿上傍身钱走吧,去过平凡人的生活,大巫泉下有知,不会怪你们的。”

    “哒——哒——”岩壁冷凝的水珠滴滴落下,山洞里的人沉默良久。

    “我,我在襄川娶了妻,生了子,孩子们还小,不能没有爹,兰楚大人我——”

    山彩挥挥手:“去吧,路上小心些。”

    有第一个人离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陆陆续续,山洞里只剩下山彩、崔帕、乌森三人。

    乌森蹲在地上,脸上的黑虎刺青难过得扭曲:“兰楚大人,崔帕长老,咱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山彩拍拍他宽厚的肩膀以示安慰:“你若是想走,我有办法把脸上的刺青去掉。”

    乌森眼睛通红,咬住胳膊:“我不走,当初大巫从咱们两人中选你做祭司,说好让我一辈子护着你的,咱们找个没人烟的地方过日子去吧。”

    “好吧。”山彩转向崔帕:“长老,你呢?”

    崔帕眼睛骨碌碌一转,耷拉的眼皮遮盖住眼中精光,垂头丧气道:“我老头子还有几年活头?少不得赖上你们了。”

    她知道崔帕一直对自己不满,但顾念他是同族长老,且眼下仅剩三人相依为命,也就不再计较,三人兜兜转转来到一颗古柏下,古柏之后有一块巨石岩壁。

    巨石底部,有个最不起眼的凹陷,山彩用脚踩住凹陷,大力一踏——

    岩壁轰然裂开一条小缝,乌森斩断枯枝藤蔓,三人进入狭缝。

    缝隙之中豁然开朗,眼前的石洞里金碧辉煌,流光溢彩,金块银锭堆满木箱,什么环佩璠瑜,青蚨鹅眼,乃至于红靺鞨,青琅轩,猫儿眼,象牙雕,世间种种珍宝荟萃于此。

    乌森瞪大了眼珠,崔帕更是目眩神迷,眼前昏昏沉沉,嘴唇不住发颤,舌头木在口中说不出话。他万万没想到,南疆虽亡,还能剩下这许多遗产,心中不住地庆幸没跟山彩散伙。

    “想拿多少拿多少吧,大巫遗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大巫留下的东西何止这些金银俗物?”崔帕阴森森的语调宛如毒蛇,“《天蚕全录》在什么地方?”

    山彩转身,却见乌森已被崔帕无声无息地放倒在地,崔帕手中的弩箭直指她的胸口。

    她右臂微动,崔帕毫不犹豫扣动弩机,右臂绽出血花。

    “别挣扎了,你的飞镖不会快过我的弩箭,快说,《天蚕全录》藏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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