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说,在那遥远的北方,有个名为"阿利亚"的王国。
那是个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唯一一个与世隔绝,不受战争影响的国家。
阿利亚位于北方的极寒之地,没有四季,只有冬天。漫天飞雪从未停止,吹过的风也寒冷刺骨。
一望无际的雪海中,没有一个身影,目之所及尽是苍茫。身边的建筑被雪覆盖,但隐隐能看出雪花底下的断壁残垣。
土地被冰雪冻裂,种不出什么吃食,地面上仅有一些干死的枯木在寒风中颤抖摇晃,最终经不住风力折断在地上,然后被雪覆盖。
这地方似是被上帝遗忘了。
阿利亚的领土很大,但环境恶劣,土地也是劣质的,那地方甚至不足以让别的国家去侵略它。
或者说阿利亚在别的帝国看来太弱小了,就像一个人根本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会不会去偷拿他的筷子一样。
他们的人民很少,从不出来,他们都居住在自己的家中。
挖一个深坑,从坑底一层一层往上挖台阶,上面先用干枯的树枝遮挡,地面上再用大块的石头绕着深坑围个圈,石头上面再盖一层枯树枝。
这便是他们的家——那被名为"欧若拉"的奇怪的家。
安弥尔顶着呼啸的狂风前行,寒冷的空气吸入口中,整个人也跟着抖了一抖。
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跨过长有枯树和残留遗迹的地区,来到阿利亚的国门前。
那不能算是个国门,或者说不能算是门,因为那扇门仅是用几根较直的树枝捆绑而成,门的周围也仅是插了几根人形高的树枝当做围墙。
狄亚奶奶说,阿利亚是个极为强大的国家,它建立于一千多年前的远古时代,那时的人类连一些几百人的较大部落都还未完全形成,而阿利亚却已有了自己的内部制度,管理着上千人的国家。
他们首先用树干建起高大的城门,用石头混合硬泥堆成难以攻破的城墙,抵挡着外敌的入侵,将石头磨成菱形,绑在树枝上,制成"箭",建立军队,去和一些部落打仗,扩大自己的领土。
狄亚奶奶说,当时的阿利亚还不叫阿利亚,当时它叫利维坦,是人类诞生之初至千年前,首个成立的国家。
那时的利维坦,几乎是现在国家所有技术的创始者,他们有着优越的地理环境,所有高端的文明,称为是现在国家文明的起源也不失为过。
但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国家,却在成立后的第七百二十九年,因为天灾而国力大减,环境也越来越恶劣,最终抵不过灾难的威力而覆灭,存活下来的少数人又重建起这个王国,只不过改了名,叫了阿利亚。
安弥尔曾经问过狄亚奶奶:"天灾是什么?自然灾害?还是国家内部有人叛乱?还是有别的国家攻击它?"
狄亚奶奶只说:"天灾,是上帝给利维坦降下的灾难。"
安弥尔很疑惑,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上帝是怜悯众人的,他见过狄亚奶奶供奉的上帝雕像,那是一位面相慈祥又柔和的大人。
之前出去找吃食时遇到的人都告诉他,他们现在能活着,都是上帝的恩赐,要心怀感恩;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上帝会拯救每一个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上帝是所有人的救世主。
"所以,上帝为什么要给利维坦降下灾难?上帝不是最为偏爱世人吗?世人不是上帝的孩子吗?上帝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安弥尔心里的疑问一大堆,他不停歇地问着狄亚奶奶。
可狄亚奶奶只是摇了摇头,并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她看向那遥远的北方:"孩子不听话,自然是要被惩罚的。"
"所以,灾难到底是什么?"
安弥尔追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今晚要睡不好觉的。
狄亚奶奶垂眸看着安弥尔,她的眸色和安弥尔不一样,安弥尔的瞳孔是黑色的,纯黑色,看上去有种不谙世事的单纯,与这个混乱的时代格格不入。
而狄亚奶奶的瞳孔却是银白色的,她深深地看着安弥尔,眼里藏了太多安弥尔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怀念。
"灾难…那不是灾难,只是利维坦的贵族们把祂叫做灾难。"
"祂叫薇莉安。"
"祂是上帝的孩子。"
"是利维坦人民的上帝。"
安弥尔还是不明白,他还有许多的问题——利维坦犯了什么错事,上帝要惩罚它?
——薇莉安到底是什么?
——薇莉安不是灾难为什么利维坦会几乎覆灭?
——利维坦的贵族称作灾难,利维坦人民的上帝,不是自相矛盾吗?
但是没等他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狄亚奶奶,就死掉了。
黑幕降临在草原,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整个世界,那高悬夜空的明月是这漆黑的笼子中唯一一道光亮。
一座用枯草和破布搭建起来的像鼓包一样的遮蔽物静静地停在偌大的平地上,里面闪着微微的红光,映出两道人影。
一个躺在地上,手里不停地往空中抓着什么,一个坐在一旁,微弯着腰去俯身倾听那人的话语,帐篷中传出两道声音。
"通天塔…不要…不要去……"
"狄亚奶奶,通天塔是什么?"
"是…浮在空中的塔……死了…很多人……"
"狄亚奶奶,为什么会死很多人?"
"因为……因为报应…背叛…的…报应……"
狄亚双目溃散地看着空中,干瘪的右手抬起,手心朝上虚握着,红烛映着手的影子在避寒御风的破布上,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想…再见一面……"
狄亚奶奶嘴里虚弱地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最终是支撑不住,右手落在了有些破旧的被子上。
不知何时,空中飞来了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围绕着狄亚奶奶转,它好像一只萤火虫,因为它边转边撒下点点银辉。
但很快,安弥尔就发现,不是蝴蝶撒下的星光,而是狄亚奶奶的右手在逐渐消失,像碎片一样慢慢消散。
狄亚奶奶的眼睛没有闭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蝴蝶,她的胸口也还有些轻微的起伏,但安弥尔知道,狄亚奶奶快要死了。
因为狄亚奶奶曾和他说过,不同于常人的死亡,她们这一族的人死亡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招来一只蝴蝶,然后身体会消散在空中。
他们不能转世投胎,这一辈子过完,就真的没有下辈子了,他们的灵魂意识也会随之消失,像一阵风吹过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世间再没有他们存在的证明。
安弥尔问过为什么。
她说,他们是受到上帝诅咒的一族人,能活着已经是上帝对他们最好的仁慈,他们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渐渐的,空气中的光亮越来越多,狄亚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轻,她的身体已经消失一半了。
弥尔亲眼看到,那只银白色的蝴蝶停在了狄亚奶奶的耳垂处,那只蓝色的耳环上,然后狄亚奶奶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眼神逐渐恢复神采。
"狄亚奶奶,你想见谁?"
"薇莉安……"
"见…上帝…神……"
最后一句话说完,狄亚奶奶的身体全部化作点点星光,和那只银白色蝴蝶一样,消散在了空中。
安弥尔坐在一片银辉中,抬头看着那些星光,黑色的眼眸微动,像是有些难过。
他没有七年前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狄亚奶奶捡到了昏迷的他,所以狄亚奶奶是他最亲的人,他喜欢听她讲故事。
但是狄亚奶奶死了。
她什么也没留下。
见薇莉安,见上帝,见神。
但她终究是见不到的。
上帝和神太过遥远,但薇莉安不同。
他想完成狄亚奶奶最后的愿望。
所以他来到了北方的极寒之地。
他要寻找薇莉安。
狄亚奶奶死前告诉过他,她是狄余沙族人,是当时的利维坦贵族四大家族之一。
但后来利维坦覆灭,死了许多人,所谓的四大家族也随之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百多个旁支的子弟。
他们狄余沙一族跟随当时一个族内受尊崇的老人离开了阿利亚,他们前往神秘的东方,来到了弥洛斐尔旁边的草原上扎根。
这里有着一望无际的草地,有着清澈的河流,他们在这地方以放牧为生,和弥洛斐尔比邻,就这样生活了近两百年。
弥洛斐尔是东方一个神秘的森林,有人说那里有着四季常青的古树,各种季节的花朵,在那里时间似乎是个摆设,所有事物都好似脱离了时间的限制,维持在它最美好的时刻。
但也有人说弥洛斐尔里面居住着古老的怪物,它们从深渊而来,身上带着传说中"薇莉安"降下的诅咒,靠近就会变得不幸。
不过这些都是老人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话,实际上森林里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弥洛斐尔周边覆盖着一层浓浓的黑雾,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若是有人进入了森林,便会被黑雾吞噬,没有人知晓那些进入森林的人去了哪,因为没有人回来过。
而安弥尔便是狄亚奶奶七年前在弥洛斐尔旁边捡到的。
狄亚奶奶说当时的她被一只烟蓝色的蝴蝶吸引,像被迷了神志一样,脚步不受控制地来到了弥洛斐尔面前,当她回过神时,面前除了弥洛斐尔的黑雾,便只有昏迷在地上的安弥尔。
狄亚奶奶的同伴们特别排外,他们不允许狄亚奶奶将安弥尔带入族内,但狄亚奶奶说,安弥尔是薇莉安留下的,因为她看到了,那只烟蓝色的蝴蝶。
于是狄亚奶奶带着安弥尔来到了弥洛斐尔旁边居住,这一住,便是七年。
狄亚奶奶和他讲了许多的故事,关于利维坦,关于薇莉安,但总是讲到一半就不讲了,以至于安弥尔对那些往事总是一知半解的。
直到后来狄亚奶奶去世,他仍旧未曾得到那些故事的后续,也未曾得到那些疑问的答案,尤其是关于"薇莉安"。
每次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心里总会像针扎一样地疼一下,莫名觉得酸涩,这些情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以至于他一直搞不清楚这些情绪从何而来。
但安弥尔总觉得,这个"薇莉安"可能和他消失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因为在他那消失的七年前的记忆里,好像总是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和一声不知是谁的呐喊——
——"薇莉安"。
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事情,包括狄亚奶奶,也因此他总是向狄亚奶奶询问关于"薇莉安"的事情。
但狄亚奶奶好像也不是特别清楚,每次都是说得含糊不清,又或许,是他不太理解那些话的含义。
薇莉安,通天塔,上帝,灾难……
"咔嚓——"
一道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吹进安弥尔的耳朵,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扭过头,看向身旁五米外那棵摇摇欲坠的枯树背后。
一双墨绿色的瞳孔正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