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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孤坟

    最后一场秋雨结束后,鹿城的气温就愈来愈低了,凌晨更是冷得能冻死人,尤其是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简直冷得让人想骂娘。

    薛芒现在就是这状态,因为实在着急,裘衣都没有披上,就浑身单薄的出来找人,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已经骂了玄慈一百遍了。

    她蹑手蹑脚的将楚家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玄慈的踪影,就在她以为,玄慈独自逃出去别的地方找援军的时候,在昨日两人迷路的地方,一个看上去很新的被建的歪歪扭扭的茅房吸引了薛芒的注意。

    按理来说,楚仁义这样的大人物的家里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东西的,而且这东西还建得出奇的高,都可以媲美旁边的假山了。

    薛芒实在太过好奇,就没管太多,翻上去看了一眼。费力的用剑将茅房顶撬来了一个小洞,里面的味道直接冲了上来,惹得薛芒干呕了几下。

    捏紧鼻子向下看去,薛芒震惊的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里面不是薛芒想象的那样简陋肮脏,甚至从上面看是有些整洁的。

    里面是一个深坑,坑周围的草都被修得整整齐齐,坑里面伸出了四个柱子,男人的四肢被悬空绑在了柱子上,嘴里被粗布塞的满满的,嘴巴应该是受了伤,白色的布被染成了红色。

    若不是玄慈俊俏的让人难忘,薛芒真的不会认出此人就是自己找了一早上的玄慈。

    男人身上的袈裟早已不知了踪影,一身单衣的被绑在这里,挺翘的睫毛上挂着一个又一个冰点,应该是从昨夜开始就被绑在这里了。找到玄慈,薛芒也没时间去想这事情的原因了,再耽误下去,楚家的人就都醒过来了。

    她用剑大力向上撬开了茅房顶,而后也不管脏不脏的,一跃而下,落在了玄慈正前面。

    站到了坑旁边,她才明白挖坑的用意。

    从上方完全看不出,面前的男人与弥留之际的霍乱病人无二,处于完全失禁的状态。

    上半身看着是坠落人间的神鸟,冰封在陷阱里的佛陀,下半身却是人类最原始最私密最耻辱的身不由己。

    画面实在太过割裂,震惊得薛芒静止了片刻。

    或许是薛芒的存在感太强了,一直睡着的玄慈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对视上时,薛芒才反应过来,甩开了自己的袖口,暗器从中飞过,解放了玄慈的双腿。

    突然获得自由的玄慈的眼神依旧是迷离的,仿佛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了延迟。

    薛芒赶紧走上前将玄慈嘴里的粗布扯了下来,扯下来后薛芒就后悔了。

    他的舌头已经被割了下来,白色的布条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经过一个晚上,血布条也被冻得僵硬。

    布条离开后,男人被塞得麻木的嘴无助地张着,源源不断地鲜血从嘴角里流出,极度疼痛让他紧闭双眼,眉头也狠狠地皱起,额头上更是大汗淋漓。

    薛芒看着男人痛苦的样子,有些惭愧,再次拂袖,解放了他的双手,并且在他掉落之前抱住了他的上半身。

    男人看着解救自己的女人,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欣喜,而是含着一种无法化开的痛苦。

    作为杀手,薛芒见过各种绝望的眼神,但她依旧读不懂玄慈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绝望就可以形容的。

    绝望里带着希冀,伤心中带着惭愧,愤恨中带着悲悯。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含着一个情绪宇宙,黯淡又明亮。

    这样深刻的眼神,让薛芒不敢去看他,薛芒将他救下就揽着他的腰带着他离开了。

    而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询问,仿佛已经放任了一切,超然了一切。

    其实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段,不用去猜,也知道是谁。

    在这个楚宅里,还有谁能有权利明目张胆的挖如此大的坑。

    只是薛芒没有想到,楚仁义居然用这样丧心病狂的手段,不知这样安安分分的方丈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

    出了楚宅,薛芒就带着玄慈一路向西,她走的急,玄慈就这样被他拉着拽着,出了鹿城。

    走到树林之前,玄慈一直都是无意识的跟着薛芒,薛芒也几乎是将玄慈半抱了起来。

    但是树林里道路太过崎岖,薛芒没有办法将他半抱着,就只能拽着他走,而他被绑了一夜,脚早已经使不上力了,走几步就会腿软的摔倒,甚至几次翻滚下去,搞得薛芒身心俱疲。

    又一次摔倒后,薛芒终于不再执着将他带到卫朗面前了,她上前轻轻扶起男人,而男人像是了解她的焦急一样,使着劲的向上攀爬着,但是奈何腿上实在使不上力,几次摔倒后,转身用很惭愧的眼神看着薛芒。

    薛芒看着眼前如此憔悴瘦弱的男人,不断努力地试探着,就是为了自己与他的约定,心里酸酸涩涩的,一时说不出话。

    当他转过头,眼里没有一点对她的责怪,而是满满的自责时,薛芒承认,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却还要勉强他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男人,看着面前有些红了眼眶的女孩,立马转身继续尝试着跨过这个坡,一边向上攀着,一边手忙脚乱的让女孩不要哭,但是伸出的手并没有到女孩的脸上,他知道自己现在有病在身,不想传染给女孩。

    看着男人笨拙的动作,薛芒终究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倾身上前,抓住了男人的肩膀,将他带了下来,并用手指了指地面。

    “坐下吧,太累了,我不想走了,而且你这个样子到那里也没有用了。”

    玄慈看着眼睛湿润的女孩,慢吞吞地坐了下来,听着女孩的话,惭愧的低下了头。

    女孩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止了一段时间。

    就在玄慈觉得自己就要这样安静的接受死亡时,旁边沉默了很久的女孩突然开口。

    “或许,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玄慈有些震惊的转过头

    女孩看了玄慈一眼,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吃不了东西。”说着说着脸也暴红了起来

    “只是我小时候受伤,我的母亲会给我做吃的,吃喜欢吃的东西,伤也好得快些。”薛芒硬着头皮解释着。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母亲,薛芒是孤儿,从小就被祁家培养做杀手,后来就一直为祁文朝卖着命,最后被祁玉杀死,总的来说,她真正自由的也就只有这几天,喜欢的东西更加谈不上,刚成为普通人不久,根本来不及喜欢。

    她是听到牢狱里的人说,行刑之前会去问犯人最想吃的是什么,吃完好让他舒心的上路,玄慈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她也想让他舒心的走。

    听到薛芒的话,男人的表情有了一些波动,但是薛芒看不懂其中情绪,只好又硬着头皮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啊?”

    听到这里,男人脸上终于不再是薛芒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了,他好像真的认真地思索着。

    又静默了片刻,天空已经大亮之时,身侧的男人用木棍小心地戳了戳她。

    她转过头来,就看到男人画在地面上的大大的风筝。

    “想了这么半天,就想放风筝啊?”

    男人听到女孩的话,恳切地点着头

    “好,满足你。”

    一个小小的风筝做起来很快,尤其是对身手利落的薛芒来说,懂得利用周围环境制作工具,是她入门第一课。

    没一会儿,一个规规矩矩地地风筝就被薛芒拿在了手里。

    而后,在这个枯秃秃的树林里,两个苦大仇深的“边缘人物”真的心无旁骛地放起了风筝。

    玄慈身体虚弱,所以负责把着风筝线,薛芒则是带着风筝到处跑的那个苦力。

    这一刻,薛芒终于对玄慈的年纪有了深刻的感受,他用身体动作指挥着薛芒,即使是没有了舌头,薛芒也感受到了他的唠叨。

    在不断地尝试下,风筝终于是飞上了天,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享受着此刻的美好,真心的笑着。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风筝开始向下掉着,风筝线没有及时收回,无助的缠在了枯树枝上,薛芒转过头看着旁边掌绳的男人,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声。

    男人抓着风筝线的手还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右腿还肆意的放在左腿之上,眼睛轻轻地闭着,嘴角带着笑,一切看着都是如此生机勃勃,但是没了血色的脸和身上冰冷的温度还是宣告了他的死亡。

    薛芒上前探了几次他的鼻息,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起身为他在这里掘了个墓,轻轻地将他放了进去,连带着那只风筝。

    她为他立了一个墓碑,是用林子里的废木做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刻在上面。

    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说不出名字的孤坟,不过她想,他这样善良的人,大概是不会舍得吓路过的孩子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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