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人的脸，实际相距不过一米，而姚文慧却觉得相隔甚远。
女儿那张她看了十七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庞上，肃然的神情，双眸里闪过的冷厉之光，和镇定、犀利的语气，这一切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女儿留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对任何人和事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淡漠态度。
姚文慧把目光从女儿脸上下移，凝在了自己那只在卫生间洗了不下十遍的左手——此刻正被女儿紧紧握在手心里。
迟疑又茫然的目光，再次回到女儿脸上。
欧阳彤一眼便看穿了母亲的为难和犹豫！
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班主任，跟无数个家长打过交道，自己又养了二十二年的女儿，可谓“谈判”经验丰富。
她知道，一般家长不会向未成年的孩子吐露心迹。一怕孩子跟自己不一心，难以理解自己处境；二因孩子年幼无知，没有社会经验，说了也白搭；三怕孩子盲目冲动，做出不可挽回之举，直接断送孩子前途。
欧阳彤对自己的说服力颇为自信！
她满脸诚恳，语气温柔地说：“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年上了大学，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社会。你不让我提前了解人心险恶，到时候我就真的变成傻白甜了！”
自我揶揄道：“搞不好被人贩子卖了，我还热情地帮人家数钱呢！”
这些道理姚文慧都明白，只是……
姚文慧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被欧阳彤及时捕捉到了！
她抓紧时机，以热忱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母亲双眼，果决地说：“我们这一代人要比你们年轻时见多识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帮你分析，给你出主意，这样总比你一个人闷头苦思冥想的好！”
这句话说到了姚文慧的痛处！
她的确很想找个人倾诉，商量，一起探讨一下应对之策，因为她担心袁伟继续纠缠，但是，她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是我的生身母亲，是我在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人。”欧阳彤极力煽情，“我已经长大懂事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她的双关语，身旁的“安哥哥”和会客室的莘安都听出来了！
女儿的解释、表白和承诺，融化了姚文慧那颗封冻了多年的心，沉默片刻，她郑重其事地问女儿：“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分开，你会选择谁？”
欧阳彤愣了一下，急忙问：“我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姚文慧目光闪烁，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假设！”
欧阳彤斩钉截铁地表示：“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肯定会无条件地选择你！不但选你，我还会帮你找第三者出气！”
“万一.......那个人是你特别欣赏和喜欢的人呢？”姚文慧一直不理解，女儿怎么会那么推崇赵潇，竟与赵潇的儿子赵思阳也处得其乐融融。
“妈妈，你想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喜欢破坏自己家庭的第三者！”欧阳彤被母亲的话气笑了，“不管她有多优秀，对我有多好，我都不可能欣赏她，喜欢她！”
末了补了一句：“她又没生我！”
这个芫儿，跟自己母亲压根儿就没在一个频道上！
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莘安，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姚文慧这下放心了，如果真到了与康林离婚的那天，起码还可以拥有女儿——世上唯一与康林血脉相连的孩子！
听完母亲的讲述，欧阳彤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问母亲：“那两个阿姨，就是胡丽和寇思怡，清楚你的婚姻状况吗？知道我爷爷奶奶退休以前的职位吗？”
“应该不清楚。”姚文慧轻声说，“她们以前问的时候，我只是说，你爷爷在政府工作，你奶奶在医院工作，你爸爸做生意。”
“后来呢？”
“前几年又问，我说你爷爷奶奶退休后在山上种植果树，你爸爸生意还行，你学习一般。”
真是低调的可怕！
胡丽和寇思怡怎么可能不误会？！
欧阳彤又问：“你当初帮助袁伟叔叔，真的只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了！我这一生只对你爸爸一个人动过心！”
欧阳彤斟酌了片刻，问母亲：“那个袁伟，今晚真的只是握了握你的手？”
“嗯！”姚文慧目光坦诚，语气笃定，“他说的话我没太听清楚，只记得一句，说以后每月给我五万。”
欧阳彤鄙夷地“嗤”了一声，才五万，也敢在母亲面前充大款！
沉思了一会儿，欧阳彤好奇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妈妈，你当时怎么没跟袁伟翻脸，甩他个耳光呢？”
“我怕影响到你爸！”
“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想起女儿现在部分性失忆，有可能不记得了，姚文慧耐心解释：“你爸爸的潇然集团，主营业务除了房地产开发，还有龙凤呈祥连锁酒店的经营！”
欧阳彤立刻明白，如果在酒店闹起来，别人才不管真相如何，母亲是否清白无辜，肯定会大肆传播：潇然集团老总的夫人与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后，不知为什么双方竟在酒店房间大打出手！
不，或许会传播成：潇然集团老总在自己酒店捉奸，与奸夫互殴！
母亲为了父亲的脸面，为了大局着想，没有当场翻脸，的确是明智之举。
欧阳彤彻底放心了！
胡丽和寇思怡是好心办坏事，都没有弄清楚自己好友的真实婚姻状况，也没有征求本人意见，就贸贸然地“拉郎配”，撺掇袁伟去追求有夫之妇！
袁伟也并非色欲熏心，大奸大恶的坏人。他之所以追求、表白母亲，其实并非真心喜欢她。与其说袁伟出于感激，想拯救母亲于水火之中，倒不如说，他是怜惜当年被人厌弃的自己！
不堪的过去无法抹杀和改变，把当初的白月光供在家里，也算是对当年的自己有了个交代！
话说回来，母亲在这件事上也有不妥的地方。
生活中低调做人是没错，以免给那些年尚在高位上的爷爷奶奶，还有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父亲惹来麻烦。
但是，世人往往是慕强凌弱的。有的人是你越低调，他就越认为你好欺负，所以有些时候，在某些人面前高调一点，也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这叫看人下菜碟。
幸好这次的事，并非是那三个人联手欺负母亲！
欧阳彤担心父亲会随时回卧室，也不想让母亲知道更多心烦，便直接说出了解决方案——虽简单粗暴，却绝对有效。
她说：“妈妈，赶明天下午聚会结束前，按这次参会的人数，包括请来的高中老师，你给每人准备一份礼物，最好是咱们省内有名的特产。”
她大致估算了一下，说：“烟、酒、茶和红枣四样，都买好的，每份大致在三千左右，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这次聚会的人数在头一天上午就公布了，五十四个同学里除去一个定居国外，一个因病去世，一个有事来不了，一共来了五十一个人。
六个老师中只来了五个，当年的班主任也去世了。
把自己减掉，姚文慧快速说：“五十五个……一共十六万五！”
到底是数学专业，搞统计的！
欧阳彤莞尔一笑：“爸爸不是要替你准备礼物吗，如果人数太多你不好跟他讲，我待会儿帮你跟爸爸说！”她自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驳自己面子。
姚文慧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柔声说：“不用了，我亲自跟你爸说！”
自己一向低调，康林是知道的。
以姚文慧这些年对康林的了解，知道康林对于自己这次突然高调，就是猜到自己别有用意，也不会问原因，还会把事情办得非常漂亮！
冷静下来想想，女儿出的这个主意不错！
“哎呀！”姚文慧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忙问女儿：“我才想起来，会务组通知，明天聚会结束前要交一张全家福和本人的近照，都是电子版的，可我们家这几年都没有一起照过啊！”
“制作聚会纪念册吗？”
“是呀！”
这算什么事，只要肯多出钱，不用预约，随时都能找来人拍！
欧阳彤安抚母亲：“没事。我来跟父亲说，明天上午就约人来家里拍照，绝对不会耽误！”
不仅要拍，还要拍的美美的，就是人人称羡的才子佳人那种！
绝对会让那个袁伟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女儿这么懂事，真的是长大了！
姚文慧眼眶发热，情不自禁地将女儿搂进了怀里！
当初配合婆婆在婚前喝了多副中药，做了各种检查，就为在新婚之夜——这一生与心爱的人仅有的一晚，顺利怀上孩子，她抛弃了女人所有的自尊和羞涩……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今晚是母女间第一次的心灵交流，姚文慧感受到了，一股暖暖的幸福感正在身体各处流动。
“彤彤，你今晚跟妈妈睡吧！”只要女儿在身旁，姚文慧就觉得幸福感会无限地延续下去。
没等欧阳彤回应，手机铃声响了！
是欧阳彤的手机！
姚文慧放开女儿，疑惑地问：“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的电话？”
欧阳彤从“安哥哥”背的包里掏出手机。
快凌晨一点了，路小菲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不睡觉，给我打电话，那个郭宇航不吃醋吗？！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路小菲略有些疲惫沙哑的声音：“欧阳彤，我正在高速路上！”
欧阳彤觉得自己竟听出了一点点的哭腔。
小心翼翼地问对方：“和郭宇航一起吗？”
一边举着手机，从母亲身上爬过去，来不及找拖鞋，直接光脚下了床。
路小菲在那头说：“我一个！坐的出租车！我......可以去你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