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研学活动的最后一天,大家早起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几个景点便赶着日头高照前回到酒店,出发前依旧是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范语回到房间,本来规划好的名单上和她同住的女生因为出发前中暑请假没来,她很幸运地一个人住了两天双人间,但两张不相上下凌乱的床完全扭曲了她一个人住的事实。
她刚拿起一双袜子丢进行李箱,门口就响起敲门声,她小心地只把门打开一条缝避免来人看到房间内的惨状,是陆泽川。
“走吧。”他说。
“去哪?”
“你说请我吃饭,我来收债。”
范语愣了下,才想起昨晚陆泽川随口说的那句“你要为这顿晚饭负责。”
“你还真当真了……”
“说出口的事,我一般都当真。”他耸了下肩,“特别是吃饭,不邀请我进去坐坐?”
范语很警惕地立刻重新关上门,回身拿了手机,决定吃完饭再回来料理房间里的乱象,再次打开门:“进去坐坐还是算了,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电梯下到一楼,酒店门口正被烈日烘烤得发白,一出门风里都带着一股蒸气,争先恐后地粘在裸露的皮肤上。
范语眯了眯眼:“热得像火山口一样,我感觉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还能出汗,说明没中暑。”陆泽川说。
范语有点无语:“你怎么这么会安慰人。”
他低头笑了一下,又像是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要步行的话我带了伞。”
“你会不会太贴心了点。”范语斜了他一眼。
陆泽川没回答,只是默默把包换到外侧的肩膀上。
范语在来之前也简单做了一下攻略,他们找了一家网红馆子吃剁椒鱼头,到门口时已经开始排队了。
范语看着长长的队伍:“要不换一家?”
“你不是说这家点评分很高?”
“是啊,但我也没打算把请客搞得这么有仪式感,”范语对着在烈日下看起来饱受折磨的人群比划,一脸的视死如归,说出了那句游客们的传世名言,“但是来都来了,走吧。”
他们俩走到队尾刚好有一家人等不下闹哄哄地离开了队伍,两个人趁机坐上了店家为队伍准备的长凳,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排队人群低声交头接耳的声音。范语低头摆弄手机,看了看大众点评上的推荐菜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机在阳光下飞快地升温,让她错觉握着的其实是个暖宝宝。
过了一会儿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原来是陆泽川撑起了遮阳伞。
范语惊讶地偏过头:“你真的带了伞?”
“早上拿的,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太阳毒。”
阳光被伞影遮住大半,虽然空气依旧滚烫,但没有阳光的炙烤范语显然松快了不少。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怕晒?”她半开玩笑。
陆泽川看着前方:“女孩子都怕晒,”男生顿了顿,交代了自己的消息来源,“而且林夏说过一次。”
范语垂下眼,掩住笑意,“你也太当回事了。”
他轻笑一声,没说话,阳光温柔地从他的下颌擦过去,皮肤和空气仿佛摩擦出了微光,范语微微偏过头看着男生线条分明的侧脸,生怕他会消散在炽热的空气里。
终于进到馆子,两人坐定,范语早就拟好了菜单,陆泽川表示没意见,虽然店里客人很多,但是菜也没点多久就上齐了。
剁椒鱼头铺着厚厚一层红辣椒,豆腐皮在下面吸足了汤汁。刚吃了没两口,虽然店里空调开得很足,但范语已经额头冒汗。
她用纸巾擦了擦汗,看着面不改色的男生问:“你这么能吃辣?”
“我点了冰牛奶,这样就不会太辣了。”
陆泽川语气认真,像是在证明什么定理,范语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吃东西好像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陆泽川吃东西时不紧不慢,总是安静的。但他并不敷衍,鱼肉剔得很干净,鱼刺和鱼骨在骨碟里堆成白色的小山,也不会把汤汁滴的整个桌子都是,还会在别人腾不出手及时地递上冰水或纸巾。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女生会喜欢他。
不是那种耀眼或者多话的类型,而是——某种特别难以忽视的沉稳吸引力。
“吃饱了?”陆泽川问。
“嗯。”她低头擦了擦嘴角,“我请的客,味道不错吧?”
“不错。”他顿了顿,“下次你还请。”
“你倒是很熟练地赖账。”
“你请一次,我请一次,轮着来。”
范语没接话,只拿起账单去跑去前台结账。
陆泽川跟在后面说:“你刚才点豆腐皮,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说喜欢豆制品?”
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抬头,学着陆泽川的样子熟练地交代:“我是听季然说的。”
他看着范语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完饭从馆子出来,太阳烈度不再那么刺眼,树影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斑驳晃动。陆泽川撑着伞,走在范语身边,两人都吃得有些微微犯困。
两人并肩走在白花花的街道上,“还有点时间,要不要走走再回去?”她问。
“你是金主,今天都听你的。”他说得云淡风轻,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走了两条街,他们绕进了一家隐藏在转角巷子里的模型店。
这是范语特地查到的,她记得陆承文家里书柜上有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拼装模型,每次陆泽川或是她靠近一点,陆承文就如临大敌:“千万别碰到柜子,容易掉零件。”
所以当看到这家模型店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可以给叔叔带个礼物回去。
“你对叔叔比较熟,你挑,我买单。”范语财大气粗,难得父母及时看到了一次她的信息,知道她要出远门,慷慨地给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多加了一倍,范语本就富裕的生活更是锦上添花。
陆泽川环视了一圈,手指在透明柜台上一一划过,最后指着一款经典配色的红白高达模型:“这个吧,稳。”
范语认真地打量:“要不要再看看?你是不是因为它摆在中间就直接选它了?而且我觉得叔叔柜子上已经摆了一个一样的?”
“不是。”陆泽川顿了顿,解释说:“这款经典,也好拼,适合叔叔那种只摆不改的风格。”
“行家。”范语评价。
他又从一旁的玻璃柜里点了一盒,自己拿在手里:“我买这个,送他一个搭配款。”
集合时间将近,两个人很快付好了钱,店里还摆着微缩坦克模型,范语对这些不感兴趣,陆泽川倒是忽然想起什么,“你小时候玩过对讲机没有?”
“电视演的那种?”范语拎着袋子摇摇头,“从来没玩过。”
“我那时候玩真的。”陆泽川突然有些兴致勃勃,“就是叔叔带我玩的,那个时候他常常带我和他的战友出去玩,去爬山,用对讲机喊暗号才能‘通话’。”
“你们男生的童年也太热血了。”范语想起来表弟小时候在家里如同魔童降世一般的行径,忍不住笑。
“还好吧。”他眼神微亮,“我和叔叔最常用的暗号就是‘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也太土了点吧?”范语忍不住吐槽,“好歹用个‘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啊。”
“土才安全。”他理直气壮地说,“专业的事情,要用最土的办法。”
“好吧。”她笑着点头,“我记住了,黄河。”
“不是我,你是长江。”他强调。
“好好好,长江,收到。”
两人一路走回酒店。范语把模型和放进行李箱,还特别用衬衣包了一层。她刚把塞满的行李箱立起来,陆泽川就发来了信息。
陆泽川:你还要收拾什么吗?
范语:差不多了。
她坐在行李箱上打字: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陆泽川:你是说暑假?
范语:嗯。
陆泽川:复习,顺便玩下最近新出的游戏
她在屏幕前“哦”了一声,发觉屏幕那头的陆泽川听不到,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低头抠着指甲。
不一会屏幕一亮,陆泽川:你呢?
范语想了想,回复道:我第一次可以一个人过暑假不用听亲戚调遣,如果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就最好了……
走廊另一头房间里握着手机的陆泽川忽然觉得鼻腔有点涩,像是有什么东西顶在那里,说不出口。
晚上上车,这次范语再次被分到了中铺,陆泽川坐在她对面。车厢里行李箱堆成一排,严重阻延通行,空调冷气打得有点过头,学生们刚上车还兴奋着,有说有笑地打闹,互换观赏着彼此买的纪念品。
范语原本以为陆泽川还会像来时那样,坐在她正对面,但他帮着别人把行李箱搬到了范语的对面,坐了一会儿,就去别的车厢找人打牌了。
列车在夜色中晃悠悠地行进,不同于来时的兴奋,几乎所有同学都赶在熄灯前早早上了床,明天回到家里只能抓紧时间休息大半天,再过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有些人已经提前进入了复习状态,上了火车就捧着练习册开始写,引得人怨声载道。
范语裹着薄被躺在中铺,耳边依旧是车轮和铁轨交接的规律声响,还有时远时近的同学低语。
对面的床铺是个理科班的消瘦男生,她不认识,正在翻身,压得床板咯吱作响。
范语本来以为,对面会是陆泽川。
毕竟他们已经连续三天都并肩同行,吃饭、参观、聊天,甚至说起了从未对别人讲过的事。那种亲近感,有时候让人忘了,他们其实只是普通的同学。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也许那几天的靠近,只是因为地形、气氛、安排所致,并不代表什么。
范语点亮手机屏幕,几十条消息弹了出来,是季然在群里聊自己买到了什么特产,卢时在强调及时交作业的重要性,林夏私聊她要约她在期末前看一下她的英语笔记。她心不在焉地划了几下,捡几条重点的回复掉,然后又锁了屏。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是等对面那个铺位有人放下手机,对她笑一下,道一句晚安?
她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很没出息的想法:
是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在隔壁的墙壁上,用极轻极有节奏的动作,敲了三下。
那节奏并不突兀,也不急迫,甚至带着种熟悉得像玩笑的暗号意味。
范语猛地睁开眼,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全甩在车轮底下了。
她想起了白天吃买模型那会儿,陆泽川曾一脸正经地讲起小时候玩过的对讲机游戏,说什么“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报告指挥部,目标已锁定”,她还笑他中二,没想到那句古早暗号居然变成了现在的密语。
她屏息地盯着手机屏幕,像是等待某种证明。
几秒后,屏幕悄无声息地亮起,真的来了一条新消息: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范语慢慢弯起眼睛,轻轻把手机包在手心,过了一会,她用滚烫的手指敲下几个字:
长江收到,黄河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