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外

    宇月在接到香港学校的面试通知时，怔愣了一下，心里盘算着，竟是有机会离开北京了。从母亲离世到申请研究生学位，已过了2年，但在宇月心里放佛有10年之久，心中的疲惫拉长了光阴，她觉得她还没成熟就老了，像是未熟的苹果突然被果农剪掉落到地下一样，就那么被命运推到死角，连反抗都来不及，动弹不得。

    收拾行李的间隙，宇月又想起了母亲住院的日子，她白天上学，下午坐上公交直达医院。每次去，站在门口看着无数人在大厅走动，进进出出，喧闹无比，要不是侵入口鼻的药水味，那里更像是一个门庭若市的地方，聚集着人气儿。穿过门诊，进入住院部，一楼拐角处右转一直走，尽头左侧便是母亲住的病房。宇月总会在转身到长廊的时候停下，看看是否有医生或护士出入病房，她怕最坏的结果发生，到时会手足无措。

    她陪母亲聊天，给她擦身，还开玩笑说：“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啦，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确实没想到出去玩一趟，回来要住在这儿这么严重。不过，你真的长大了，知道心疼我了。”“那我这不是被逼的么，谁想你身体一直那么健康，怎么会得紫癜呢？”一旁的护士正忙着换输液瓶，刚挂上，回头对着宇月说：“幸好阿姨及时来了，要不然肝功不工作，消化不掉的毒再深入进血液里，就更危险了。”“你听见没，护士都这么说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母亲一歪头，闭上眼睛说：“嗨，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命数到了。我这快50年的人生没白活，不后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望向宇月：“你的日子还长，还要好好体会呢。没有我陪着，可不能再任性了。”宇月擦手的毛巾停顿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我去卫生间冲冲。”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月后，母亲的病情如护士所说急转直下，两条小腿的紫癜坏疽需要做剜肉处理，还不能用麻醉。于是，一周连续两日的下午，病房外都能听到连续的喊叫，直到最后没有了声音，母亲的两条腿被纱布层层裹住，瘦得好似只剩下骨头。宇月在门外对着墙，用头贴靠着，捂着嘴不停哽咽，害怕哭得太大声让母亲听到。喘不上气的时候，就抬头看向天花板，心里反复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让爱笑的母亲经历这样样的折磨？我不想在这里。坏处的病毒顺着血液循环全身，肝无法代谢和化解如此集中大量的病菌，健康的血产生不了，人工换血也无法帮助消化，母亲最终被毒吞噬，导致了脑死亡，进而离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宇月陪父亲到主治朱医生那里开死亡证明，他边写边说：“其实引起紫癜出现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本来有丙肝，过度劳累加上之前的一点儿肝硬化，一下发病了。丙肝的毒一直在血液中隐性，被激发了。她之前有大量输血或者捐血么？”“有，生这孩子的时候，当时她怀的双胞胎，不足月就生了，导致大出血紧急输过，那会儿好像还没有检测血液病毒这个。”“可能就是那时候染上的，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宇月听着，脑子嗡嗡的，原来是因为她的出生埋下了母亲的病根。她突然闪了个念头，竟觉得母亲的离开是幸运的，摆脱了痛苦，却把惩罚留给了她，冰冷地告诉她，人生的路要自己走了。

    无措、害怕的感觉在宇月处理后事的时候袭来，唯一能依靠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想逃走、想离开，甚至想随母亲而去。家里爷爷奶奶需要保姆照料，父亲是个70后妈宝男，说出来让人笑话，但事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不沾，但样样不落。家务事事事不管，但事事指点江山，他就是家里的“皇帝”，干什么都颐指气使。而母亲是事业型女强人，兼顾工作和家庭，从小宇月的教育都由母亲一手总揽，从幼儿园到大学，唯一一次母亲缺席家长会，让父亲参加，他还忘了。因此，母亲活成什么样子，宇月就想活成什么样子，宇月看到的和家中其他人看到的母亲截然不同，她自小就懂得女性的艰难和自立。可在母亲的保护下，她只是脑子里想了，从未有大的行动，既想成熟又害怕长大，躲在母亲的羽翼下，很舒服。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宇月对未来做的美梦，今后让她一个人面对整个家庭，她讨厌、愤怒，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