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是重逢的邀请函。
是隐蔽的保护色。
是狂欢的诱导剂。
新月落于枝头,她的唇再度触碰到温热,铃兰香缓缓沁出,萦绕在鼻尖。
“不先回去吗?”
压迫下,凌乱无序的呼吸被强行调整,轻轻重重浮出几个字来。
“不着急。”
她悠悠回话,手上的动作与话语倒是截然相反。
签字笔在仍有余温的A4纸上游走,最后一笔重重上提,锋芒尽显。
正红色的合同章敲下,一式两份。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握手告别后,周舒芳婉拒了对方的晚餐邀约,一起来的同事另外还有工作,只她一人先回酒店收拾,搭今晚的飞机回家。
关上房门,她半躺在沙发上缓慢舒展紧绷的神经。
宠物医院给她发来绵绵的照片,干净漂亮的小三花睁大眼睛,好奇嗅着笼外的手指。
毛绒绒的懵懂的幼崽。
另外还有一条消息,“几点到?我来接你。”
是颜摹与。
“不用。飞机晚点了,可能得一两点,我到时候打个车吧。”
回完消息,她放下手机开始收拾,住了一周带的东西不少,算算去机场的路程,时间也不太富裕,晚餐还得在机场解决。
“叮”
“叮叮”
手机一连响了好几声,可惜周舒芳在收拾洗手间,没有听到。
“往上一点。”
她靠在颜摹与耳畔低语,吐出的气息灼热,烫得人轻颤。
只是对方的眼神迷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她无奈再用齿尖提醒,用膝盖的力量引导。
轻哼下意识从唇齿间溢出,颜摹与羞恼地回神。
“往上去一点,不太方便。”周舒芳重说一遍。
圈着她的双手总算松开,撑在座垫两侧,往上挪了几分,她的活动空间便也能多些。
等她大致收拾完行李,将充电器从手机上移除时,亮起的待机界面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解锁后看到是颜摹与发来的,还是语音消息。
四秒,八秒,十五秒,二十七秒。
周舒芳楞楞看着那几个红点,转头又看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
匆匆折叠起来的衣物没有归置整齐,黑色的打底衫衣袖搭在行李箱边缘,晃晃悠悠即将触地。
指尖在那个长方形上停顿,跳出几个选项来。
但她没有选任何一个。
重新坐回在床边,点开语音放在耳边。
“太晚了,不安全。”
颜摹与问她拿车钥匙,问她开帕萨特还是X5,问她帕萨特是不是停在地面,问她X5的钥匙是不是放在门口储物柜的左边抽屉里。
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理所当然。
一切都如絮絮叨叨的语音里描述的那样。
可怎么偏偏没有问她密码。
“开X5,宽敞。”
她家的密码,改了。
“冷。”颜摹与再度抓住她。
挪动时,两人之间的缝隙变大,微凉的空气闯入期间。温润细腻的皮肤受不得这个,激起一片寒栗,人也不自觉瑟缩起来。
更别提那只低上三五度,还要游走试探的手。
好在,很快就不冷了。
颜摹与就是在那年冬天学的车。
在她的半强制照料下,严重营养不良的黄竹竿子总算是多了几分血色,还重新找了份文职工作。情况稳定下来又有一定积蓄后,颜摹与便把学车的打算告诉了她。
周舒芳当然是支持的,开车也算是当代年轻人必备的技能之一。
只是没想到,当初回程时她随意提的那句“高速还是得两个人开”,会被颜摹与记住,并成为玩笑在话题中一带而过。
聪明人学得快,一路绿灯的就这么拿了驾照。
她们在火锅店庆祝。
在那之后,偶尔周舒芳有饭局会请人来帮忙代驾。
二环的路况抛开高峰期不算复杂,颜摹与的车技就这样慢慢熟练起来。
这时,她们大约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假如她真的只想和颜摹与做朋友的话。
“001001”
六个数字的信息发送几乎没有延迟。
天窗遮阳板徐徐拉开,露出夜空繁星点点。
或聚或散,或明或暗。
尽数落于颜摹与眼底,瑰丽动人。
于是她吻上星河,融入其中。
瓦解,重塑。
“周舒芳!”
颜摹与喊她。
在那个同样飞机延误的夜晚,同样说着“太晚了,不安全”要来接她的颜摹与,问了钥匙也问了密码。不同的是那天正好十五,在回去的路上,她们决定顺道去吃个宵夜。
进店已经是凌晨一点,上一桌客人刚离开,老板戴着饱经岁月的围裙边收拾边招呼,丁零当啷地还了桌面原本的胡桃色。
接过铅笔在菜单上一番勾画,她说着起飞的城市刚经历一场暴雪,说着途中遭遇气流颠簸剧烈,降落时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颜摹与托着下巴听得认真,问她乘飞机是什么感觉。
“其实除了起飞降落和遇到气流以外,很难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高铁差不多吧,但是比高铁挤。”
“和火车比呢?”
但周舒芳没坐过火车。
而颜摹与只坐过火车。
考上这里的大学后,每年一来一回都是三十多小时的火车,还得中转。
“只回一趟家吗?”
“暑假会留在这里打工赚点生活费,我们那儿基本上没什么临时工。”
她点头,将手中刚打开的可乐递给对方。
“去旅游吗?”
后半夜的停车场没什么车,连她说的话都多了些空旷。
“去哪儿?”
“海岛,三市。”
“怎么去?”
“坐飞机。”
颜摹与停下脚步,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
冬夜,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下,整片天空如同披上了一层银色薄纱。
月色很美。
气氛很好。
她的心情也雀跃着。
于是。
她向颜摹与告白了。
紧张地每一个字都在打颤。
冲动、莽撞,还结巴。
紧接着是第一次告白失败。
汗津津的人无力地攀着她,理智从痉挛中强行挣脱出来,控制住了悬在喉间的呼声。
对视的瞬间,她松开捂住唇的手,以便于颜摹与能更快些获得更多氧气。
骑着电动车的人已经远去,周遭再次恢复寂静。
“啪”
耳后忽而传来清脆的响声,痛意后知后觉地从背后蔓延开来,然后又是一下。
“你干嘛要这样欺负我……”
生气的话到后面开始颤抖,借着车窗外一丝路灯的光,她看到颜摹与正咬着红肿轻颤的唇,晶莹的泪珠倏尔滑落。
有些猝不及防,但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颜摹与用了三天时间从她隔壁搬离,窗户纸捅破后总是漏着丝丝缕缕的冷风,再继续借住下去不太合适。
哪怕这是她闲置着不愿外租的房子。
只是说好的还是朋友,却也不见聊天记录里有新消息传来。
不爱发朋友圈的她连续发了一个月,逛街、火锅、咖啡、流浪猫等等她遇到的一切,最后又设置成仅三天可见。
偏偏当她以为这段单属于她的感情即将画上休止符时,收到了一个请求。
“能再送我回一趟老家吗?”
耳边响起嘈杂,陡然腾空的感觉将她彻底唤醒,飞机在逐步下降。
机身倾斜,引起几声轻呼,又带起幼儿哭啼。客舱灯有些刺眼,她转身透过玻璃窗看到地面上星星点点,偶尔有大大小小的长盒子沿着排列整齐的灯带快速移动,驶向远方。
她做了一个梦。
然后见到了梦中人。
“不是欺负你。”
“没有欺负你。”
她撇下指间的东西,轻轻拭去那行泪,吻住被润湿的星河。
车辆再次行使在道路上,颜摹与已然昏昏欲睡,她调小音乐,开得越发稳当。
一曲唱罢,听得带着鼻音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还有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