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便是春节,镇上的夜市开得更频繁了,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刺激着人们的味蕾,熙攘的街巷摆满了灯花和美食佳肴。
青云宗上下都忙活起来,年货和礼花堆满了后院,周遭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院子里,迟笠踩着椅子想擦拭高处的木柜,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墨寻轻松地把他抱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也忙了一星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那我帮师尊把屋子打扫一下。”迟笠根本闲不下来,转身又要往屋内走,却被墨寻伸手拎回来了。
“我只是想帮你。”迟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郁闷的解释道。
对此,墨寻有点哭笑不得。也许对于经历过拐卖折磨的迟笠来说,没有作用就随时可能会被抛弃,所以他才努力地想为墨寻做点什么。
他找来陈晋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好了,别垂头丧气的,你跟晋西哥去采购年货好不好?这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哦。”
迟笠的情绪明显好转∶“师尊一起去吗?”
墨寻摇摇头:“宗门还有很多任务需要完成。”
“那我也不去了,我留下来帮你…”
“迟笠,”墨寻轻声打断他,蹲下身和他平视,认真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一直围着我转,宗内的事情,是我分内之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比如……”
“比如?”迟笠歪头看着他。
“比如逛夜市,赏花灯啦!”陈晋西接过话头,摇头晃脑地说道。
一听到“夜市”,迟笠明显眼睛一亮。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不喜欢热闹的?
再墨寻的再三劝说下,迟笠还是跟着陈晋西下山采集年货去了。
陈晋西本来是不喜欢小孩的,但被迟笠一口一个“晋西”哥给哄得乐开了花,非常大方的带他体验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买糖花、放烟花、看杂技……迟笠从来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上的一切。
东西都采集完毕之后,陈晋西伸了个懒腰,低头看向他:“走吧小鬼,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迟笠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小贩手里的花灯。
陈晋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要?给你买一个?”
小贩看他们有买的意向,赶紧冲他们展示自己摊位上的花灯:“两位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最新进购的花灯,款式多样,用来送人是最好不过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这还能教您自制花灯哦!”
自制……
迟笠明显有点心动,抬眸看向陈晋西,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晋西抱臂看着面前腼腆的小孩,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想做一个送给你师尊啊。”
迟笠抿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晋西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诶呀呀,可是今天的经费已经透支,如果你实在想要的话,那我只能掏我的家底出来了。”
迟笠拽了拽他的衣袖,陈恳地说道:“那以后师尊给我的零花钱,我全部都给你…压岁钱也给你!”好像是怕他不答应,还怯怯地补了一句,“晋西哥,求你了。”
陈晋西完全被打败了。
就这样,陈晋西让小贩教迟笠做花灯。但是当时已经很晚了,所以迟笠只能第二天再去做。
因为他的手比较笨,所以做出来的花灯都是歪歪扭扭的。迟笠不满意,每天下午都要溜下山找小贩教自己做花灯,势必要做出完美的花灯。
墨寻看这孩子每天往山下跑,问他去做什么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也随他去了。看到迟笠这样他反而感觉欣慰,他这个年纪,爱玩才是天性。
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迟笠兴高采烈地跑到墨寻的院子里,神秘兮兮地说道:“师尊,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正好墨寻在和傅翰林交谈,听到迟笠的话,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墨寻感到有点意外,微微挑眉:“什么礼物?”
迟笠先是和傅翰林也打了一声招呼,随后从身后拿出一个针刺无骨花灯。
整个花灯的骨架非常的利落漂亮,花灯纸也糊得整整齐齐,一看知道花了心思去做的,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角落标注的“迟笠”这两个小字有点歪歪扭扭。
注意到墨寻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字上,迟笠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我第一次写我的名字,还是有点不太熟练,看起来会不会很丑?”
“怎么会,我很喜欢,谢谢你。”墨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花灯,眼底满是笑意。
“所以你每天都往山下跑,就是为了练习做这个?”
迟笠点了点头。
傅翰林笑吟吟地赞扬道:“墨寻,你徒弟对你真好啊,还花心思给你送礼物呢。你不给人家回礼,这可说不过去了吧?”说着,还用胳膊挤了挤墨寻。
墨寻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想去,把自己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摘了下来:“这个也是我儿时第一次雕琢的玉佩,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迟笠有点受宠若惊地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要师尊的东西。”
“收下吧。”墨寻把迟笠拉到自己身边,将玉佩轻轻放在他的掌心。“希望它可以保佑你岁岁平安。”
迟笠如获至宝,赶紧把它收起来,喜欢得不得了。他看了一眼墨寻,纠结了好久,还是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师尊,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墨寻怔了一下,展开笑颜,伸手把他捞进怀里,闭上眼睛:“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师尊。”迟笠用力回抱他,身边弥漫着墨寻清冷好闻的清香,享受着这须臾的幸福。
从那以后,迟笠才真正感觉自己加入了青云宗,而不是可有可无的暂住客。
他的资质一般,好在足够努力,稳扎稳打的,总也不至于落后于人,再加上青云宗的吃住条件都是上乘的,少年人的身形如竹竿拔条般增长起来,一来二去倒也真的像个意气风发的侠客了。
只可惜,会在元宵节做花灯赠予墨寻的少年,终究是成了离经叛道的月影罗刹。
“……当时只道是寻常。”墨寻回过神来,轻叹一声,不愿再说什么。
越往聿泉走,周遭的植物就枯败得更厉害,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骇人。一圈人围在聿泉外围,低声交谈着。
有人注意到了墨寻和傅翰林正往这边走来,顿时两眼放光,俯首作揖,恭敬地问候道:“玉衡尊者,云隐药师。”
原本正在说话的人也纷纷朝两人行礼。墨寻摆摆手,免去这些弯弯绕绕,凝神静气,用灵诀查看聿泉的情况。
整个聿泉呈墨绿色,深不可测,泉面浮着一层黏腻白沫,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孽气。
显然,聿泉的平衡已经被破坏,多半是毁了。
天机阁阁主莫京天在一旁解释着当前的情况:“一个时辰前,聿泉天呈异象,我等知大事不妙就立刻赶了过来,但那邪人早已逃走了。”
“麒麟链具断,灵源逸散,聿泉的内部已经空了。”墨寻收了灵诀,脸色有点不好看。
“这月影罗刹到底想干什么?先是毁了岐泉,再是浄泉,如今连聿泉也不放过,再这样下去,灵白山的整个地脉都会受到影响。”云水殿的长老恨恨地说道。
灵白山脉的灵气馥郁,拥有多个灵泉,是不可多得的仙地,不少道者都选择再此修行。
然而有利亦有弊,灵白山的资源也引来不少的妖魔鬼怪再此修行,而山脚下是密集的城镇,为了保护无辜的镇民,多方门派联手将灵白山的五个泉眼封锁了起来,并派专人看守。
每一个泉眼分别守护着灵白山的生态,是非常重要的灵物。
傅翰林勘察了一下聿泉的四周,发现了细微的灵气波动,像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线,往丛林深处蔓延,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他把知道的信息告知了在场的仙门道家,云水殿掌门当机立断领着队伍去往丛林深处,莫京天也领着一队精锐前往剩下的两个泉眼,提前做下部署。
“傅大夫,你也随莫掌门去吧。”墨寻淡淡地说道,“这里留我一人处理就好。”
傅翰林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莫京天前往支援。
很快,聿泉只剩下墨寻一人。
他盘坐在一旁,非常艰难地把残余的孽力全部清理干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随着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墨寻一动不动,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轻叹一声:“迟笠…你到底想怎样?”
迟笠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师尊早知我在附近,为何没有告知他们?”
“师尊可是舍不得?”少年的声音更近了。
墨寻只感觉到肩头一沉,一顶银素锦色斗篷稳稳的落在肩头,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北风。
墨寻身形一僵,还是没有把斗篷摘下来,他起身面对迟笠,语气中透露着疲惫:“迟笠,我本不想与你为敌。”
他停顿了一下,哑声道∶“我知这不是你的本意,只要你愿意回来,我可以…”
“你可以怎样?我现在还有回去的必要吗?”迟笠淡声打断道。
他揭开墨寻眼前的白纱,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眸,内心一痛,随即转过身背对着他,平静地说道:“我说过,我只想要你的掌令。”
墨寻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迟笠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嗤笑一声,眼底止不住的悲伤,纵身一跃,几个瞬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墨寻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才使了一张传讯符∶目标已入网,一切照计划进行。
一道亮光闪出,迅速地飞向四方,顷刻间消失在天际。
……
过了一会儿,迟笠靠坐在一棵古树下,低头摩挲出一块玉佩,上面刻了一条憨态可掬的锦鲤,可以看出镌刻者的技法还不娴熟,鱼尾歪歪的散开来,反而有点可爱。
迟笠的眼神变得温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桀桀桀,还是舍不得吗?明明直接抢过来就好了,你在想什么?”邪气的声音幽幽的从下方传来,一团黑影凝成人形,戏谑地看着他。
听到声响,迟笠低头看向那道人影,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要顶着那张脸这样和我说话,厄渊。”
厄渊缓缓从暗处走出来,在月光下显现的赫然是“墨寻”的脸,整个人的气质却和本尊截然不同,带着浓厚的邪气。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把玩着盘在掌心的青蛇,慵懒地低垂着眼眸∶“脾气真大…随你高兴吧,反正时间不多了,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我没忘,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迟笠闭上眼睛,思绪万千。
恼人的雪又开始下了,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雪花轻飘飘的落在肩头,堆砌起薄薄的一层白。
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真是让人唏嘘。
如果不是那一天晚上,他本可以做一世的逍遥道人,老老实实修仙练道,即使无功无过,也可安稳地度过一生。
好像所有重大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冬天,他在冬天幸运地被墨寻捡到了,有了归处;也是在冬天,看到了一个骇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