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叛徒,对吗?”
今天运气不好,我在白虎堂一小据点下的地牢里正审着人,脚还踩在跪在地上求饶的老伙计小拇指上,我爹身边常跟着的小靓仔找来了。
“小少爷,老爷叫您过去。”
叮铃铃的响声,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从下地下室的楼道黑暗里走出来,齐腰的长发如黑缎一般披在他身后,衬得他的背影多像一位绝世的佳人。
就算在着血腥脏臭的地窖里,用来刑讯逼供的炽热白光晃他侧颜一瞬,都有鬼青鸟要渴死时,涉黄泉水对着那经世投影水面时情景的,招人癫狂。
我向来是条对着美人流哈喇子的蠢狗,纯狗,对他自然不能免俗,闻言就得把脚从叛徒手上离开,等人走到我身边,拿出一只插在兜里的狗爪子,薅起他耳边的一缕长发。
“小叔叔,怎么今天你亲自来传话了?”
我猥琐地用爪子摩梭着被我粗鲁攥在手心里的长发,话语间完全没顺着他的话说要回去,而是问起另一回事儿。
被我叫小叔叔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我动作生气的意思,闻言眉眼都不在动一下,他肯定知道我在问谁,却停了两秒半,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就着两秒,刚刚我审问的叛徒张着嘴,抬着被卸下的下巴还有满嘴恶心的血混口水要爬过来找我这位小叔叔求情,不过这段事情我家还没没落,小叔叔身后还跟着个哑的,见状利落漂亮地给了他一脚,踢在心口上半寸,那里真特的疼,狗清楚。
“你问小狼?”
我小叔叔老年痴呆终于好半,反应过来我问的是谁了,美人抬目,零星点眸,像话中人引起了他千丝万绪,呵呵,那不就是你学我爹,给自己养的狗吗?小叔叔。
我心里笑,面上还是点头。
小叔叔道:“笑儿,小狼他最近有些不舒服,你要找他玩的话等过几天。”
他这会儿又叫我笑儿,呵,不是我爹找我吗?我爹不急吗?不舒服?
哈哈哈,狗从来都不会不舒服的,狗只会不听话。
我重活回来,刚好几天的狗皮突然又开始疼了,浑身不舒坦,把手里刚攥着没事干的长发一丢,踩着地上倒过去的叛徒,出了地牢,刚刚照人的白炽灯也晃了我一眼,我不爽地直视回去。
小叔叔还不知道我,以为我是因为小狼不高兴,见我这样做出一副被我逗笑的模样,如寒潭古水一般的凤眸含波,几步跟上来,说着你这孩子之类,轻轻地把我的头往下拨,不让我和白炽灯置气。
狗被教过,我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低头,看着他,他那张清风月鬼的面容雪白的印在我的眼里。
说实话,看着他,我觉得比白炽灯眼疼。
“瞧你。”
他取下手套,擦下我看着他留下的眼泪,语气软绵绵的,可我不是他家的狗啊,我是我爹的狗。
“不是说我爹找我吗,小叔叔?”
他擦完,还不放开我的狗头,我只能看着他问。
小叔叔好像被我问得一愣,才回过神来似的松开我,说:“对啊,小少爷,你瞧我这记性。”
他终于做了正事,和我一起出了这小据点,上车回老宅,车上告诉我我爹才从西德利回来,那边不太平,我爹糟淋了雨,有点不高兴,可能受了伤。
车外也是下着雨,车窗外雾蒙蒙的,车内光线不太好,小叔叔跟我一齐坐在后座,我也不好点烟,没有火光,但我确定说到我爹受伤的时候,他好像笑了笑。
啧。
爹,除了狗外,谁会想你好呢?
想到这句,我也着实不想听这位小叔叔讲什么了,往靠背上一倒就是睡。
昏昏沉沉里,或许有车外的雨声加成,我似乎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还是那场大雨倾盆而下,把刚从酒池肉林里被拎出来我,淋成了落水狗,身上开领的衬衫被拎着,我那时还自不量力痛骂的下人直接一拉,撕成了两半。
被推进车,推出去,我踉踉跄跄地刚站好,还没来的及看清不远处乌漆嘛黑跪了一大片的畜生是什么畜生,就被身后人踹了一脚。
一齐跪了。
“你爹死了。”
踹我的畜生幸灾乐祸地说。
“到了,笑儿。”
小叔叔把我叫醒,下人在车外打着伞,我衣冠整整跟着小叔叔走进老宅,老狐狸从来重要的事不开口问,就像他现在不问我为什么回自己家还有跟着他走一样。
好在他没问,问了我也没办法答啊,难道要狗说,八年没能回,八年没敢想,一想一身狗皮疼的地方,狗真的不记得家里怎么走了吗?
三步一低头的少仆捧着微烛,雕红的蜡烛被引线上的火苗烧化,像泪一般哭下。
狗在微光中,一步趋一步,跟着狗的小叔叔往家里走,穿过回廊,路过屏风进了一幢小楼。
狗渐渐想起了回家的路。
“小少爷。”
小叔叔停在了真正的家门口,老管家从爹的书房拿着餐盘出来对着我叫道,门没有合上,我爹不喜欢门合上,担心外面有人偷听?不用,留只狗在没关完的门外就行了。
狗会一直在门外的,狗不会泄露任何的秘密,狗永远忠诚,狗永远在门外等着爹。
虚虚掩掩的门缝里,就是狗的家。
我站在门外,门内熟悉又陌生微黄的灯光,听着殉死我爹的老管家唤我,突然感觉自己又死了,眼前是自己的又一次梦见,刚刚车上的梦才是真的,我早就死了,爹更早就死了。
2003年,白虎堂堂主风景河死在一场预谋的爆炸中,他收养的儿子风笑不堪大用,在他死后几经辗转,被下油锅煎得面目全非后打断另一只还好的腿,爬出了白虎堂的势力范围。
最后,一群小混混欺负一条狗,把狗丢进了海沟里。
“风笑?”
结果爹没死,结果爹还把狗捞了起来,爹还认出了,面目全非的狗。
“风笑。”
爹没死捞起了我,但我不争气,爹叫了我一声我就死了。好幸运,我现在又活了过来,爹现在好不容易又叫了我一声,八年,狗真的不争气哦,狗盯着那门缝里的家,微微黄,暖得不切实际的家,感觉自己又要死了。
“小少爷,你快进去,家主今个儿不太高兴。”
狗柱在路中间当道,记忆里同样泛黄的老管家唤狗,狗知道该回家了,可是狗,我,我不太敢。
狗曾经对狗视而不见,无能为力的小叔叔看着狗。
可狗,可我——
“风笑?”
爹又叫了一声狗,狗被人推回了家。
跪开了门,门内的光落在了我身上,屋内暖气开得很足,烧的狗一身皮像是在油锅里又煎了一遍,狗抬起头。
爹窝在软椅里,爹留着杂乱的白毛长发,发质不好长度没到腰,爹穿着黑丝睡袍,爹看着狗,爹看着狗,爹看着狗。
爹对着所有人都淡淡的眼看着狗,问狗:“怎么,谁欺负你了?”
狗不回话,爹也就那样子看着狗,看了一会儿,爹站起身走过来,摸了摸狗的头。
“算了,没事找你,自己玩去。”
爹以为是爹欺负狗了,爹一般很宠狗的,所有爹不欺负狗了,摸完就要走了。
“爹。”
可爹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我才见到爹啊。
我叫道,感觉到爹的视线又回到了狗身上。
狗抬起爪,抓住了爹垂在狗颈边刚摸过狗的手,爹的手上有薄薄的细茧,四指修长。
“我不想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