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戌时过半,夜空乌云滚滚,响了几声闷雷。接连几日光打雷不下雨,河水不涨潮,鱼价就更加贵得离谱。

    这锦安京果然是堆金积玉的地方,呼口气的功夫都要花出去钱银。

    开明坊的二进院子里,婢子冬柳往灶膛里夹柴火。谢家主母庄德兰撩开锅盖,将炖煮一晚上的鲜浓鱼汤盛进碗里,冲门外嚷道:“吴妈,公子可有瞌睡醒了?醒来唤我一句。”

    吴妈提着刚打上来的一桶水,走进来语气嗫嚅:“醒是醒来的,夫人您要不自己瞧瞧去。”

    谢家去年秋天掏了家底,才在京都置办下的这处宅子,二进院说大不大,却也够一家几口人住。地段离着城中心是偏了些,到底房屋还算新,质量牢固,意味着在京都安居下来,这让洛阳老家的谢氏亲族好不羡慕。

    庄氏留下两个家仆看管洛阳的祖屋,这边重新雇了个吴妈和冬柳使唤。

    她平日是不下厨的,但今晚这碗鱼汤,必须自己炖煮才能体现出诚意。

    听吴妈说公子已醒,庄氏便端着食盘走出了灶房。

    *

    走廊下点着一盏昏黄灯笼,扛不住夜空翻涌的厚云,晃来晃去的仿佛随时要坠落。

    谢宗焕站在廊前,时年二十一岁的他,分明芝兰玉树,风骨凌然。他冷眼睇着眼前暗沉的屋瓦,狭隘的院落与回廊,俊颜清肃,凤眸如刃,看不出是甚表情。

    侍从希墨站在旁边,站了快有半柱香工夫,生怕主子这副模样是被人一棍子敲坏了,脸上的担忧分毫毕现。

    鱼价飞涨,下午夫人庄氏为了买条鱼和人骂仗,公子恰巧路过挡了她一下,被那凸嘴的鱼贩子在肩头敲了一计木棍。当下没觉得什么,回来看了会儿书,公子就伏案瞌睡了,一直到刚才醒来,天色已暗。

    公子不言片语,迎风瑟瑟地站在廊前发呆,时而勾起嘴角轻哼冷笑。那一贯姿容清绝、傅粉何郎般的男儿,莫名竟似掖着陌生的狠戾,让人感到发怵。

    要知道,谢家郎君立身行己,忠孝节义,在十里八乡那都是声名远播。为了这次科考,还把宅子都买到了京城,忽然临考前被敲傻可就完蛋了。

    但公子静思时不悦打扰,希墨忍了几次没敢吭声。

    夜风拂动着谢宗焕的青蓝袍袖,是与锦缎不同的粗普触感,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仪容。这个时候还住在这里,穿春夏之交的袍服,院子里只有这些人。

    三月,四月,或者五月,应该便是此际了。

    他问道:“明日是否殿试?”

    男子嗓音温润沉稳,从容不迫,无有波澜。

    希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是那个主子,没敲坏。

    赶紧答说:“公子记得便是,且去用过晚饭,今夜早些歇息。”

    谢宗焕倏然神色和缓,接受眼前现实。有放弃便有所得,或者是天意。

    天意如此,那便如此。

    他敛起冷意,瞥见侍从眼底掖藏的不安,晓得自己适才的行事变化。他便稍做回顾调整,复了平日的气度做派。

    正说着,庄氏两手端食盘走过来,高声唤道:“我儿可算醒来,且将这碗鱼汤喝了,明日殿试鲤鱼跃龙门,进士及第,也不枉我在黑市上与他们干架一场!”

    庄氏四十来岁,男人去的早,单给自己留下一儿一女,还有祖上的几分薄产。看儿子修逸魁梧的身躯,便是从武也未尝不可,奈何谢家从武之路被歹人堵死,想要为官,便只能从文。

    从文就从文,眼看着宗焕马上就要官服加身了!

    庄氏啧道:“这鱼本该晚膳就给你蒸上,我见你瞌睡,便在锅里炖成了汤。那黑市过分,起先卖与我六十文已是天价,忽然来了其他主顾,立马又要往上加我二十文钱,若非你及时赶至,我非掀烂他摊子不可。”

    鱼汤炖得香气浓郁、鲜美醇厚,谢宗焕用过两口,却没什么食欲。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便看向母亲说:“黑市东西好坏难辨,参差不齐,母亲今后要买便去东边菜市,莫贪图便宜几文。待儿子金榜题名,很快便能加官进禄,母亲无须如此克俭。”

    话听得庄氏好不感动,连连慨叹:“哪有这般简单,便是考上当了京官,也须有家底给你应酬开销。但我儿出息,能理解我苦心,为娘便心里足矣,且等你的好消息。”

    希墨站在旁边,看着公子胜券在握的底气,默默腹诽:也未必容易当京官,会试也才考个中上,能在殿试冲上去吗?普通外放官员连在京中走动的机会都不易。

    谢宗焕对侍从的小心眼子尽收眼底,却视若无睹,一晚上他高枕无忧,睡得心安理得。

    *

    寅时过半,琳琅果然唤小姐起床了。

    天还没全亮,灰蒙蒙的,莫名湿闷不已。怪昨夜连响闷雷,却滴雨未下,四月初的天气如此也是稀罕。

    翠蕊和彩蝶给沈姳珠梳了个高锥髻,在松软柔美的发髻两边各插金叶芙蓉花簪,衬得小姐珠光宝气,光艳逼人。

    今日气温高,便换上双蝶流云软纱裙,绣工轻盈而华丽,洋溢着鲜活。

    琳琅就是觉得,小姐这张容貌呀,真真的可媚可柔,可收可放,忽而春水芙蓉、千娇百媚;忽而琼花玉貌,雍容华贵。轻松可驾驭,全凭小姐心情。

    因着提前知会过灶房,婢子早早送来了薏米百合甜粥,搭着几样精致可口小菜。

    沈姳珠抖开袖摆用食,瞅瞅外面湿闷的天气,便让琳琅命人打包带上一份,另外再提两笼翠玉豆糕与椰子盏。

    琳琅嘟囔:“小姐对哪家公子这般上心呐,若叫萧世子晓得,他该吃干醋了的。”

    沈姳珠淡道:“你就只关心这个。昨日听姑母她们谈话,想起褚二表兄今日也赴考,我却只给郭修表弟送了鱼,哪能说得过去,便补送去一份小礼。”

    看来没有八卦可听,琳琅顿时本分了,转身让人去准备食屉。

    沈姳珠昨夜在纸上罗列,想来以褚令白那纨绔不羁的做派,基本没有什么可打倒他,而唯有那些关心则乱的事儿,才可扰他方寸。

    她忽地记起,陶小姐后来嫁的乃是宣义伯府薛家公子,那薛家公子也在这天殿试,莫不是被褚二表兄听到了什么,临时放弃了?

    但据沈姳珠所知,陶小姐嫁去宣义伯府后,似乎心情郁郁寡欢,常年卧榻,并不快乐。

    那么,沈姳珠想借此时机,做一些改变试试。

    至少她的目的是先将二表兄留在京都。

    此生为了不再受制于人,沈姳珠不惜任何可利用的手段。

    眼见差不多时辰,她便命人备上马车出发去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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