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蛋糕坯,穿上洁白又繁复衣裙。
珍珠样的糖果堆叠在顶端,远远望去,宛如盛放的月季。
“嘶拉——”
丹妮菈迅速拉上帘幕。
一只金龟子缓缓爬入海伦娜的掌心,绿色与金色交相辉映。
珍珠般的颗粒,或大或小,从边缘轻轻滑落,在昏暗中如潮水涌入夜幕,化作满天繁星。
梦幻,像池塘中央,一朵夜游的睡莲。
真实,在不厌其烦的雕琢、无所顾忌的欢愉与不知死生的美丽。
——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发狂的迷梦?
丹妮菈把糖果连奶油一层层地撇开、刮掉,直到上面连一粒珍珠也不剩。
放下金龟子,海伦娜盯着光秃秃的蛋糕发问:“很好看,你不喜欢它吗?”
丹妮菈回过神,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起,但她清楚,海伦娜会理解她的这种情绪。
在海伦娜面前,她大可以少些防备:“太过完美,美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但本质上只是一团发酵的鸡蛋和面粉,不是吗?”
可海伦娜却笑了,视线移到她乌黑的秀发上:“你也如此。”
像是某种预言,但她最终没问出口,就像海伦娜习惯了稀奇古怪的丹妮菈,丹妮菈也习惯了有神神叨叨的海伦娜。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相似的。
但她比我善良得多,丹妮菈默想。
“王后传召。”玛丽推门,快步至丹妮菈身边对她耳语。
丹妮菈有些抱歉,朝面前的知心好友一笑。
海伦娜瞬间了然。
自丹妮菈康复后,阿莉森和雷妮拉逐渐发现了小公主妙处:办事妥帖,思虑周全,一点就通,有主见又不至于自专,听话乖巧又不至于循规蹈矩。上哪儿去找这样趁手的下属?
于是小到仆从纠纷,大到舞会宴席,宫廷里手握权力的两位女士都把暂时无关党争的活动交由这位青铜公主辅助。
王室和谷地对其模糊的态度注定了她空有王室头衔而无任何实权。
作为一个尴尬的吉祥物,在政局变化前,她的地位只能仰仗于国王、王后和长公主的态度。
王后和长公主是家族最具权力的女性,丹妮菈博得欢心、替她们做事,生活质量和宫廷地位从此直线上升;国王是王室的主人,丹妮菈提供情绪价值、得到国君认可,这样她拥有的一切就多了一层稳固且长久的保障。
青铜公主聪明能干又毫无威胁,把费力不讨好的活计丢给她,就有了更多时间去培养政治势力,何乐而不为?
“我新得了一只螳螂,”海伦娜的眼睛逐渐清明,拉住堂姐的手,“下次你来给它起个名吧。”
“既然让我取名......那它就归我喽?”丹妮菈笑着,刮了一下堂妹的鼻尖。
“好好好,我还希望你这个大忙人下次能玩久一点呢。”海伦娜也笑了,拍拍她的手,又很快放开,转而催促她快些走莫误了事。
在前往王后房间的走廊里,丹妮菈思索着螳螂的摸样
——光滑的外壳,流畅的线条,细长的翻折的四足,横着爬竖着爬,一跳一勾,捕捉猎物。
如此简单高效的生存与繁衍。
生与死,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人们总是不知疲倦地赋予它越来越复杂的形态。
丹妮菈总是在追求一种残忍的理性。
她的出生就是对一场常理的反叛。
尽管众说纷纭,但她相信父母没有感情。
自周岁离开谷地后,丹妮菈就开始频繁地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有的很真实,有的太离奇,违背了所有书本上的道理,连学士也只能把她表现出来的异常解释为先天智力不足和体弱多病。
七年的时间,王后和公主接二连三生下子女,亲王也迎来了他的二次婚姻。
落座于长桌两侧,黑绿两党的野心在晃动的金色葡萄酒中酝酿。
权力的佳酿正需极致的欢愉来配:莺歌燕舞、纵情声色、不计死生,红堡辉煌绚丽得如同一场永不止息的梦。
而无论是现实中的奢靡,还是虚幻中的权力,人皆为此痴迷到癫狂——最后醉死在珍珠与奶油包裹的毒药中。
她满心期待着泡沫的破灭。从云端上,有人在下坠
——她看到了。
她的灵魂也在一路下坠。
这里笙歌不断,通宵达旦,却不肯分给一个小女孩哪怕一点的安心。
她开始越发喜欢追溯自己的梦境,如果符石城真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那她恐怕闭着眼都可以把它走完。
人们常说,她是坦格利安的公主,她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浪荡王子,她的母亲是符石城的女领主。可她就像红堡里的一缕游魂,找不到自己的归属。她没有家,至少红堡不是她的家。
于是她就想,那符石城呢?
借着梦境里的图景,她反复描摹故土的模样,她感到有成熟的麦香萦绕在鼻尖。此起彼伏的虫唱、乡间小路的扬尘、那轮冷冷的新月,这些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的幸福?
太过厌恶当下,遥远的故土就成了难得的寄心之处。这是出生地,也是离别处,可她从未真切到过。丑恶的养料滋生无解的执念,在经年累月的积攒下,长成了崎岖可怖的藤蔓,蔓延包裹着她的整颗心脏,直到这根系尖刺与她的生命早已密不可分。
她想回家,但她知道,符石城不是她的家,那只是臆想出来的符号。
她没有家,她是一只幽灵。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邪恶的气息。”这是修女乌内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无视丹妮菈因恐惧而瞪大的双眼,她们将痉挛的公主按在床头喂下所谓“神圣之水”,满意地看着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就像所有虔诚的信徒那样,拥有一种平和的幸福。
感觉自己被泡在来路不明的甜蜜中逐渐腐烂,丹妮菈精神好像因为过于痛苦而分裂出另一双慈悲的眼睛,伤心地看着她是如何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乌内拉面无表情地示意两个仆人把双目呆滞的公主扶起来,靠在立枕上。
“愿七神净化你这罪恶的灵魂。”乌内拉在旁祈祷。
垫着一层布,乌内拉接过滚烫的燕麦粥,让人撬开公主的嘴,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透过幸福的假象,丹妮菈看见修女的脸在火焰中渐渐融化。
丹妮菈笑了,笑得很开心;粥水从她的嘴角流下,有点烫。
丹妮菈从此乖顺了,她不再反抗修女的触碰,不再抗拒仆人们强行的灌药,装作无比虔诚的模样,就像画布里天使那样安静又纯洁。
不久后,乌内拉修女失足坠楼。一圈老鼠将她的面庞啃食殆尽。
“她不该这时候死,也不该这样死!”丹妮菈听到有个声音在尖叫。
“一个很大的启发,但我做的比预料中的更利落,不是吗?”丹妮菈在轻轻地笑,那个声音则沉默不语。
她躺在床上,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从窗台垂直坠落,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然后,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什么噩梦也没有做。
“公主?”门边的克里斯顿·科尔爵士提醒道。
丹妮菈猛地睁开双眼,在科尔握上把手前直接将门推开。
窗边的阿莉森王后身着一袭绿色长裙,在丹妮菈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扭头看向她,对侄女的举动有些不解:“丹妮菈?”
但她的身姿依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