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吹山林
昌顺十三年的冬日,寒风如利刃,穿透京郊山林的每一寸缝隙,直可透人骨髓。风声萧萧,宛如栖身山中的妖鬼隐于其中哀诉。谢昭宁蜷缩在破败山神庙的一角,身上的梅花锦袄已被寒气侵透。她双手抱膝,瑟缩着裹紧丝绒斗篷,眼神却倔强地盯着门外的风雪。她虽年仅十四,面容稚嫩,却已有几分清丽的轮廓。那双眸子尤其动人,像是初春的湖水,澄澈却深藏波澜。
她是随家人前来山中寺庙进香祈福的,不料一时贪玩,竟学着前日读过的传奇话本,支开随身丫鬟下人,偷出了角门,独自在山间赏玩雪景。待到天色暗沉,方才发觉早已在林中迷失了方向。她心中懊悔不已,往日自己饱读诗书,在京城贵女圈中颇有才名,只觉天下之大大可去得,不想今日小试牛刀,却孤身一人困在这风雪之中,若非撞见这废弃的小小庙宇,怕不是要冻毙于雪地?更何况此时虽有片瓦遮头,夜幕之中山间的狼虫虎豹,仍然随时都可能成为她的噩梦。只是她虽又悔又怕,却仍然倔强地咬紧牙关,不愿让恐惧吞噬自己。
正当谢昭宁低头反思时,忽然一阵微弱的喘息声从庙内的阴影处传来。她吃了一惊,用力的缩进墙角。好一会才壮了胆子循声望去,却黑漆漆瞧不真切。她侧了头细听,辩出乃是人声,非是什么猛兽。又一会,那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谢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向声音来处走去。借着夜间雪地上的反光,依稀可见一名年轻男子躺在角落里,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一时竟然无法分辨其真实面目。昭宁的心猛地一紧,她虽年少,家教却好,家中长辈礼佛,自小便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正欲上前查看,却听庙外传来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追来了。
地上男子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低声道:“快藏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昭宁几乎是本能地躲到了破旧的神像后,心跳如擂鼓,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呼吸声泄露她的存在。
下一刻,庙门被粗暴地踹开,一群人闯了进来。他们身着紧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冷酷无情的眼睛,如狼般凶狠的目光在昏暗的庙内扫视,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人心底的恐惧。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在微弱的光影中闪烁,映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黑衣人四处搜寻,每一步都像踩在昭宁的心上,令她呼吸困难。她瞪大眼睛,紧紧捂住嘴,努力让自己保持安静,她生怕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会引来那些黑衣人的注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里的男子。他依旧躺在那里,像是死了一般。可就在黑衣人靠近他时,他忽然如猛兽般跃起,手中的短刃闪过一道寒光,直刺来者。
庙内顿时刀光剑影,寒气与杀意交织。男子身形敏捷,每一刀都精准狠厉,带着拼死一搏的决绝。他的动作虽凌厉,却因伤势沉重而显得吃力。昭宁躲在神像后,紧紧咬住下唇,死死抑制着自己哭出来的冲动。她的看向受伤男子的眼光中充满了恐惧与震撼,却也带着一丝未曾察觉的敬佩。
战斗持续了不久,男子以一敌多,最终将黑衣人尽数击杀。他站在纵横的尸首与血泊中,身形摇晃,鲜血沿着刀刃滴落,在暗夜中发出令人心悸的滴答声。片刻后,他终是支撑不住,重重倒下。在昏迷前,他的目光掠过昭宁藏身的方向,低声道:“快走……”
昭宁等到一切恢复平静,才敢从藏身处出来,她的眼泪早已决堤,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她颤抖着走到男子身边,试图唤醒他,但男子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昭宁知道,她如果就这样离开,这男人必死无疑,她必须救他。恰在此时,风中隐隐传来人声,她抬起眸子,望见庙门外的漆黑中闪起点点火光,一声声“小姐”的呼喊随风传来,原来是相府家人连夜搜山寻找她的下落,此刻终于寻到了近处。
她跑出庙外,顶着风雪一路狂奔,直到看到家人时,已是气喘吁吁,满脸泪痕。火光之下,众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长髯中年人来到她面前,正是她的父亲,当朝宰相谢明渊。
“父亲!有人受伤,他救了我!”她扑到谢明渊面前,急切地诉说着之前的经历,为了救人,她将事实稍作修改,说受了那陌生男子的救命之恩。
谢明渊闻言,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是朝中重臣,深知江湖险恶,怎会轻易相信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
“昭宁,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谢明渊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亲,他救了我,若不是我,他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昭宁跪在地上,眼中满是坚决,“知恩不报,枉自为人,求父亲成全!”
同行的幕僚见状,连忙上前劝说道:“相爷,天黑大雪,山中不宁,既然寻到小姐,还是赶紧收拾,速速下山,不宜久留啊”。最终,谢明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挚爱亡妻遗下这个女儿,他总是无法拒绝。于是,他命人下山准备马车,然后带着随从跟昭宁回到了破庙。只见那受伤男子仍旧昏迷不醒,谢明渊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让家丁迅速为男子处理伤口,又命人抬来软轿,将男子送下山去。而昭宁则在一旁主动帮忙,她的双手虽因从未操持诸般杂事略显笨拙,但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