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未明

    东阳看不过,上前将娘俩扶住,送她们上了马车,转身沉声道:“那一百两呢?”

    “在这儿呢。”张掌柜拿出个钱袋来,见他要接,忙收回手,越过他冲车上喊道:“余老板,你倒是先叫我验验账本呐!”

    车内,秀茹跟女儿刚上来,就被余蕊和越流锦扶住坐下。

    此时听得那人只心心念念着账本和钱,不禁泪如雨下。

    越流锦看着便也落下泪来,怕她多想,又偷偷拿帕子拭去。

    余蕊轻叹口气,扬声道:“东阳,接着。”

    一沓账本从车中递出,东阳接过转交给一旁等得望眼欲穿的张掌柜。

    “没错没错,这一百两您拿好,我先回去了。”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经过,慌里慌张地抱着账本回去了。

    门扉合上,稀薄的光从灯笼中打出来,秀茹和女儿掀起帘子还要再细看,东阳已扬起马鞭,赶着马车离开了。

    “秀茹,你莫不是还念着那负心汉?”

    “不是的,余小姐,我只是不舍我家那老宅,我自幼便同爹娘居住于此,不想如今却……怪我识人不清,才落得今日这般光景。”

    她搂着女儿的手又紧了些,不觉又要落泪。

    “哪里是你的错!”

    余蕊啐道:“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早早认清了也好。我看他迟早得遭了殃。”

    “倒是秀茹你,日后福气定大着呢!”

    余蕊说着便将银子强塞到她手里,说道:“这不,我替你要来了一百两银子,也别说推辞的话,拿着这些钱也好安置下来不是?”

    又从袖中拿出工整折好的和离书与断亲书,一并递过去,“还有这些,你可收好了,省得那狼心狗肺的回过头来不认账。”

    钱秀茹眼泪扑簌簌落下,又忙拭去,恳切道:“余小姐大恩大德,秀茹没齿难忘,望来日能偿还一二也好。”

    “你这话可是见外了,我帮你是因你合我眼缘,不论那些实的虚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越流锦帮腔道:“是呀,钱姐姐,你都不知今日余姐姐说起你时,那是满心怜惜。

    我还好奇得是个怎样的人儿,才能让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心软。现在见了,才算明白。莫说是余姐姐了,便是我,见着钱姐姐也好生欢喜呢!”

    “好你个油嘴滑舌的丫头,净知道取笑我。”

    余蕊含笑点了下她的额头,见她还装模作样地喊疼,笑容更盛,转头对钱秀茹道:

    “你看她这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惯会说些好听的哄人开心,不然我早打发了去。”

    越流锦忙抱住她手臂告饶道:“怪我怪我,余姐姐最是心善,才不舍得跟我生疏了。”

    对面的钱秀茹眉眼间满是笑意,哪还有泪意,连她的女儿都忍不住躲在她怀里偷笑。

    见此余蕊和越流锦对视一眼,见她得意眨眼,无奈摇头,笑道:“好了,饶你一回便是了。”

    待她坐好,才道:“秀茹,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流锦小妹。你可看到了,她这满嘴甜言蜜语的,日后你可得小心些。”

    钱秀茹笑道:“越姑娘生得娇俏可人,便是不说那蜜语甜言,也叫人见之心喜。”

    “钱姐姐抬举我了。”越流锦挥了挥手帕,掩去脸上的羞意。

    抬眼见她怀里的女童盯着自己看,顺口问道:“这是钱姐姐的女儿吧?不知该唤什么?”

    “她名雨柔,本该随父姓张,只是……”

    雨柔从她怀中钻出来,捧着她的脸认真道:“娘亲,我要跟你姓。坏爹爹,对娘不好,我不要他做我爹爹了。”

    钱秀茹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定下心来,柔声道:“好,以后你就随娘叫钱雨柔了,明日我们便去官府给你更名。”

    越流锦和余蕊也为她们高兴,几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庆安楼后院。

    余蕊便道:“秀茹,时候不早,你今日便在我这里歇着如何?安置的事明儿后再说。”

    “也好,麻烦余小姐了。”

    天色太晚了些,雨柔又已然困极,钱秀茹到底没有推辞。

    目送三人进了院子,越流锦才道:“东阳,辛苦你送我一趟了。”

    “越姑娘,不碍事的。”东阳摆摆手,等她放下了卷帘才驾着马车离开。

    拜别东阳,越流锦便推门进去了。

    瞥见林淮清屋中一片昏暗时,她脚步顿住,犹豫了瞬,走过去轻叩一下,低声道:“林公子,你睡下了吗?”

    房中没有动静,她转身欲走,却见灯突然亮起,身后门被人由内打开了。

    “越姑娘,请进。”

    越流锦直至坐在桌边时,才发现他只披了件外衫,忙起身将他的披肩取来,递过去道:“公子快披上吧,免得着凉了。”

    林淮清应声照做,又道:“咳咳,姑娘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你今日用过饭了吧?”

    两道声音交叠,他不禁笑道:“劳姑娘挂心,我随意做了些吃食,也算应付过去了。”

    越流锦皱眉欲言,忽而止住。

    说来要怪她,竟将林公子一个伤患丢在家中,甚至还因为忙于那些琐事将他给忘了个干净。

    “抱歉,因为我你才受了伤,我却没有照顾好你。”

    见她一脸愧疚,林淮清摇头道:“我不在意这些,越姑娘安好便好。”

    林公子真好,越流锦脑中这个念头闪过,更坚定了离开的心。

    她决不能再耽误了林公子的终身大事!

    看着林淮清的温和笑颜,越流锦坚定道:“林公子,我想搬出去了。”

    他愣住了,一时没有拦住她之后的话。

    “你已经摆脱了危险,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我再留下来也不合适。

    你放心,等胭脂铺子那边收整好,我就搬走。”

    梁上的西景暗道:“你搬走公子才不放心呢!”

    林淮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了,又不死心地说道:“我还没有娶妻的打算,而且住在这儿,越姑娘也方便求学不是吗?”

    越流锦回道:“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至于求学,当初在溪林镇时,我不也是日日跑过去找公子吗?不碍事的。”

    见他面色越发苍白,忆起他身上的伤,她又道:“这两日我便留在这里照顾公子,想来我离开时,公子的伤也能好了。”

    “等过完年,再搬也不迟,姑娘以为如何?”

    越流锦想她与林公子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一起过年也热闹些,便点头应下了。

    而后便施施然回了房,徒留林淮清坐在那儿心烦意乱。

    灯芯快要燃尽了,他走至窗前,看那边厢房光亮退去,久久无言。

    西景都怕自家公子冻出个好歹来,正要劝他回去歇息,忽听他道:“将那胭脂铺烧了,她是不是便不会走了?”

    “公子,烧了又如何?越姑娘还能找其他房子住。”

    他自然不是真要烧那铺子,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留人之法来,竟是病急乱投医了。

    见他神色落寞,西景试探道:“公子是不舍越姑娘离开吗?”

    林淮清瞥他一眼,“显而易见。”

    “那公子没想过为何不舍吗?”

    因为……林淮清想到了今日自找的理由,现在却恍然发现它完全站不住脚。

    难不成是因为他习惯了越流锦与他住在一起?甚至甘之如饴?

    “我看公子是心悦越姑娘而不自知。”西景坦言道。

    林淮清默然,他孤家寡人,从未想过娶妻之事,更何谈心悦一人?

    不过此话却让他更为坚信,自己只是习惯所致。待越姑娘走了,假以时日,他自会坦然面对。

    “西景,再说这等胡言便跟东阳一同抄书。”

    “是。”

    等林淮清躺下歇息,西景也去了外间,暗想公子的个性还真如同夫人所说,和老爷像了个十成十,犟得很,不到黄河心不死。

    反正他才不信,素来冷待女子的公子突然对越姑娘另眼相待,没个私心。

    且等着看吧。

    翌日,余蕊大刀阔斧地修葺了书肆,更名为“浓月斋”。

    越流锦作为掌柜,自然要跟着忙碌,又不放心林淮清的伤,征得他同意后,便同他一齐去了铺子。

    此时,他便坐在楼上厢房中吃茶看书,越流锦则去了隔壁找余蕊商议开业事宜。

    不久后,叶舒影也来了,三人聊起来更是想不起时辰,直到钱秀茹和雨柔带着晚膳过来时,才将将停下。

    席上,都是熟人,也不拘什么主子下人,不论什么用膳规矩,大家全都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余姐姐,你对咱们的胭脂铺子看不看好啊?”越流锦调侃道。

    余蕊美目流转,轻瞪她一眼,“瞧你说的,这铺子有你有我,还有舒影,办得不好才怪呢!”

    “话本里都说,姐妹齐心,其利断金,明日定是大吉。”

    叶舒影也喜极了这铺子,她过往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经历,自然盼着它越来越好,最好比那话本子里写的还要好。

    其他人也跟着说了一溜吉利话,一时间好不喜庆,胜过年时。

    直至夜色渐浓,众人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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