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也只是面普通的镜子，林铭拿起来，照照自己，还挺帅。

    然而他把镜面微微翻转，就发现了端倪，凡是照到黄金的地方，镜面上都显出了皇冠。

    周渺很惊奇。

    她以往看见钥匙，怕被梦境发现，都是直接毁掉，却没想到钥匙中还有这样的玄机。

    林铭倒是看明白了。王权与财富，镜子里外，其实是同一件东西，都是国王的执念所化。

    “打碎它吧。”周渺提醒林铭。

    “我吗？”林铭惊喜，这虽然是他们的约定，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周渺，并且，林铭看了眼安德利，他以为周渺会为了这个梦境造物而迁怒于他，毕竟他还怀疑过人家。

    周渺紧了紧抱着怀中人的手，刚想说话，发现不对劲。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太安静了。

    之前人群喜悦的呼喊和抢着运送黄金的嘈杂都停下了。

    所有人转头，看着他们。

    他们看着钥匙太久，被梦境发现了。

    林铭和周渺都警醒过来，赶在周围人向他们发起进攻前，林铭当即击碎了镜面。

    黄金消散，监牢瓦解，逝者成空，生人梦醒。

    周渺再次睁眼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房间里光线昏沉，充满潮湿的水汽，她能感受到船的摇晃，还听见了海浪的声响，第一次在邮轮上渡过梦境，周渺有些不适应。她使劲眨眨眼，试图激活自己。

    每次入梦后，醒来的时间点都是一样的，周渺下意识往地上看了看，林铭已经起身，甚至还把自己的地铺都收拾走了。

    周渺按照约定把这次的钥匙给了他，这次的梦短暂也简单，能力想来不会太强。

    但毕竟她也带着林铭破梦了，他们往后也能更好地合作。

    至少，现实里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还有件事……

    周渺一边思索，一边起身穿衣。才刚收拾好，就听见了门外有规律的敲门声。

    打开门，她见林铭已经又换了一套西服，深蓝近黑，更衬得他在晨曦中微微发光。林铭看着周渺，露出他最得体和完美的笑容：“领袖，你的早餐好了。”

    周渺惊讶：“你醒得好早！这次获得的是什么能力？”

    林铭的笑容有点凝固：“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次能力是有限制的，只能在梦里使用。”以往，每次醒来都能心有所感，并且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但是这次却毫无感觉。

    “那吃过饭再聊吧。”周渺也疑惑，但既然林铭还没用上他的能力，自己谈条件也有点张不开嘴。

    他们坐下吃早餐时，林铭看着周渺神闲气定，实在忍不住，问道：“那个安德利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每次梦中你都会遇见他呢？他每次都会帮你到死吗？”

    周渺本来准备等早餐结束再动手，但没想到林铭居然敢先问，也就不再跟他含糊：“你已经吃饱了吗？”

    “我这才吃了一口啊。”林铭愣住，早餐准备的是周淼喜欢的家乡茶点，林铭其实并不喜欢，吃得很慢。

    周渺：“算了，你也出了点力，就不让你吃太多了，省得吐出来。”

    林铭：“？”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走上甲板，跳进海里。

    初春的海水冰冷刺骨，窒息感扑面而来，腥咸的海水涌入口鼻。

    林铭刚想挣扎，海浪就托举着就把他又送上了甲板。

    “呕，咳！咳咳咳……”林铭趴在甲板上，剧烈咳嗽，不断干呕，脸色通红，他那上好的西服和静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都湿哒哒贴在身上。

    海浪涌动，阳光炽热，他狼狈至此，竟然也不难看。

    林铭抬起头，看向周渺，双眼泛红，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周渺有点心软，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往后我们的合作不管有多少次，每一次，你都会遇到他。安德利是他在梦里的名字，就如你我在梦中各有不同的姓名，他是同伴，不是什么梦境造物，记得把握分寸。还有，不要再做任何试图试探梦中人的蠢事了，无论你对梦的了解到底有多深刻，即便同样是参与者，也绝对不要放松警惕。”

    说完这一番话，周渺自觉非常大度，林铭犯了大错，自己却只是让人在海中冰了一下，呛入一点水，相当宽容。

    林铭为了听清周渺说话，连咳嗽都压抑着，等她说完，才终于把气管里的水咳尽，喘息片刻。

    周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了。

    这感觉很怪，似乎视线听觉灵魂都成了躯壳中的囚徒，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感到陌生。

    她看到自己往甲板的边缘走去，半个身体探出栏杆，踮起脚尖，是个起跳的姿势。

    紧接着，控制松开。

    控制一松，她立马后退几步，看向林铭。

    林铭气还没喘匀：“我想，这就是我新获得的能力，能复现自己前一刻所感知的特殊能力，但是时间很短，只能维持这么久。”

    周渺惊叹，这真是个相当有用的能力，只有片刻，也足够做许多事了。要感知到才能复现，怪不得醒来后第一时间没有意识。

    周渺也不傻，明明可以控制她做各种事情，偏偏想要控制在跳海这个动作，这也是报复。

    眼前的人，是总督之子，并不是哪个随随便便可以让她操控的小角色，更不是梦境里的路人甲，他见到自己就立刻结交，控制风时体现出强大的能力，在梦境里适应角色良好，如果不是看见安德利，也不大可能露出马脚。而安德利本身，的确可疑。以后还是得小心，不能对他太狠，

    周渺摆出惊喜的表情：“这是个很好的能力，以后我们的合作会更顺利。”

    她蹲下身，伸出手，林铭借力站起来之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稍等，我现在先去换身衣服，冲个澡，等我准备好了我们再聊吧。”“好。”

    林铭往船舱方向走了几步，问道：“今天晚上宴会厅有一场音乐会，你要不要一起听？”

    于是，今天白天他们都没再相见。

    周渺知道自己该告诉林铭自己的秘密了，只要他们还想继续合作。

    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已经是四年前的往事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都像在昨天。

    记忆鲜活而琐碎，充满了无聊的细节和她的自作多情。

    这一天的时间，周淼在甲板上反复琢磨，她该怎么向林铭讲好这些旧事。

    林铭则预感到，能让周渺对他以生死相威胁的安德利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现在甚至有点怀疑，周渺让他耗尽能量运来雨云也是惩罚之一。于是他在邮轮里和下人一起忙活了一天，本来的西洋乐队里融入一些中国风格，茶点也更接近周渺在家乡时吃到的口味，席间的布置、各处细节都由他亲自把握。

    他希望周渺到时候能够更放松一些，也对他更温和一些，他想听到些真实的事情，不是命令也无关利益。

    他甚至觉得，这关乎周渺入梦的原因。

    他自己入梦的理由无足挂齿，但周渺如此特别，必然有故事。

    他想通过努力，让自己更了解对方一些。

    入夜，周渺第一次看到宴会厅真正举办音乐会。

    说实在的，周渺先前来这里，只觉得那一幅幅油画和华丽的顶绘多少有些俗气，但这次油画被重新摆放，色调更加和谐，席间布置甚至勾起了周渺往日的一些回忆，胸口闷闷地疼。

    周渺相信她不是第一个看到这一切的女士，未免太合心意。

    灯火辉煌璀璨，身着燕尾服的乐者们依次登场，指挥向仅有的两个观众微微欠身，大提琴低沉厚重，小提琴悠扬甜美。

    幸好这船上没有三角钢琴。

    但周渺还是听得走了神，她突然很想说点什么。

    音乐还没结束，周渺耐着性子听完整场，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当下。

    乐手们刚刚退场，她就约着林铭去甲板上走走。

    夜里的海其实并不温柔，远方一片漆黑，邮轮上的灯也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波涛。但这种时候，走在灯光里的二人却更显得亲密些。

    林铭抢在周渺之前开口：“我先说点你想知道的。

    我所在的学校聚集了世界各地的名门贵族，在我的学院里，有个专门研究特殊梦境的社团，由20来个梦境中人组成，这个组织已经存续了有十几年，而且我的社长说，在传闻里，梦境至少已经持续了千年。

    我们进入的所谓梦境，其实都是他人的执念所化，而钥匙则是执念的具象凝结，梦境有些来自过去，还有些通向未来。

    执念最为深重或者将要消散之时，都会进入自己的执念之梦，有的人甚至会多次直面自己的执念，最后在执拗和放弃之间发疯。

    执念若解，便能自己选择是否入梦，有的人不再入梦，还有的人想从梦中继续获得能力，我是后者。

    当初我第一次入梦是在两年前，那个时候我爸爸被派到中国来当总督，我是家里独子，和他的感情一向很好，周围所有人都说中国人愚昧落后，中国的医疗和安保情况糟糕。所以我那时候不想他去，我们第一次吵得那么凶，更多是我单方面发火。爸爸还是出发了，那天我赌气没去送他。

    当天晚上，我就入了梦，在一个未开化的原始部落里，所有人都对我抱有敌意。我第一次做梦时感觉那样清晰和真实，不敢放肆。我躲着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在一棵大树上，挂着一颗伯利恒之星，纸质的，缠绕着简陋的小灯泡，我爸爸每年圣诞节都会亲手给我做一个这样的星星。我把那颗星星摘下来，拿在手里，还没仔细看，就听见有很多人朝着我跑过来，甚至有几支长矛向我扔过来。

    我把星星揣在怀里，四处躲藏，但是它却被我不小心揉碎了，梦境也随之坍塌。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第一次出梦的时候，头脑像针扎一般痛，身上却很舒服，天和地都陷入黑暗。那时候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世界毁灭了。

    不过我没死，醒来后还发现我拥有了第一个能力，不过这个能力很没用。”

    林铭的讲述告一段落，面向周渺，眼睛里染上了笑意。

    他竖起右手食指，示意周渺看它。

    周渺的目光落在林铭指尖，那里渐渐聚集淡黄色的微光，形成一颗星星的形状。

    那点光亮在林铭指尖微微摇曳，落在灯光中便无形无踪，落在黑暗里又润泽明亮。

    “你看，这一点点光，照明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