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事被公之于众,按戌国律法,苏蘅会被诬告强取婢女,必然会深陷官司。加上怀疏先生最为痛恨败坏风化之事,苏蘅还惨遭遇书院严惩。不仅名誉扫地,亦将成为世人指指点点的笑柄,谁人敢再与之为伍?
春闱之梦再也无法追寻。
缦月清白不存,则只能被府门逐出,彻底失去庇护。对于古代女子而言,清白是一种无形的标记,一旦丧失,便再也无法恢复。她将承受着无尽的社会压力和道德审判,最终无论是婚姻还是生计,都会变得极为艰难,甚至可能一无所有。
因此,二人需在破晓之前悄然返回书院,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山野清月,月光洒落,山路曲折蜿蜒。缦月身弱,脸色惨白,头脑发热,脚下疲软。
苏蘅见她步履不稳,上前轻轻触摸她的脸,顿时感觉到她的温度异常:
“你脸好烫,是不是受了风寒?”
眼前山路崎岖,终是忍不住,他弯下腰,将她横抱起来:
“坚持一下,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我没什么大碍。你将我放下。”缦月倔强道。
“
“你是觉得我抱不动你?”苏蘅笑着逗她。
“没有这个意思。”她淡淡回应,脸上却微微泛红。
“你竟然这般轻,日后让吴爷爷多给你炖汤。他炖的汤是极好的。不过...”苏蘅一边走,一边无意间道出了一句。
“不过什么...”缦月挑眉,似乎有些好奇。
“不过……”苏蘅低声一笑“你确是丰腴,我甚是喜欢。想来这肉也是长得极好,恰到好处。”缦月潮红的脸色更添几分妩媚。
“缦月。”
她微微一愣,抬起眼,看见他那温暖目光,似乎带着月色光辉。
“嗯?”她轻声回应,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你可否如这清月,只倾顾我一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承诺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他笑得灿烂,笑容里藏着些许恣意与自由。
缦月不语,只觉眼皮沉重。
终于,夜半时分,苏蘅将怀中熟睡缦月抱回小院后,蹑手蹑脚地将她放在床上。只是缦月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显然不舒服。
“冷。”缦月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
见她在蜷缩在被子里,苏蘅只得帮她褪去衣物,以自己的体温帮她温热身子。
“不要怕,我在。”苏蘅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柔和,安抚她的恐惧。
缦月似乎在他怀中找到了些许安慰,沉沉入梦。梦境中,她仿佛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街道上行人匆匆,却无一人打扰她的宁静。忽然间,梦境转变,她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怀中异动,苏蘅以为她哪里不适。
半梦半醒间,山间春梦与眼前温润公子模样交织,一时分不清虚幻。
缦月一个转身,将他紧紧压在身下。
苏蘅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在他眼中弥漫。他不敢乱动,怕惊醒这一夜绮丽,心底柔情在这一刻悄然滋长。
她微微低下头,轻轻弯下身子,仿佛一只徘徊的蝶,蹑手蹑脚地靠近。唇与唇之间,距离在瞬间拉近,那一刻,时间似乎变得凝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颗急促而温柔的心跳声。
破晓时分,明盈的侍女小芸站在门外,见缦月迟迟未现身,心生疑虑,便轻轻敲门喊道:“缦月,今日怎的贪睡?可是身体不适?”
缦月被一阵敲门声骤然惊醒,睁开眼睛,意识迅速回归。眼前的情景让她一愣,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个人的怀中,而自己的腿不知何时竟搭在那人的身上,位置既尴尬又奇异。
一阵恍若闪电的冲击让缦月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意识短路。
门外,小芸的声音不容忽视,“缦月…缦月,我可是要推门进来了。”
缦月顿时五雷轰顶,心中一阵慌乱,急忙出声,“小芸!”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深夜的寒风侵蚀过,带着几分虚弱与不适,听上去分外陌生,仿佛患了病似的。
小芸听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关切道:“缦月,你这声音,是不是生病了?”
“咳咳.....可能是昨夜感了风寒,身上还长满疹子。我见医书上说此疹子可传染他人。若是体弱之人染上,怕是会丢了性命。还请小芸姐姐莫要进来,免得传染给小姐,缦月可担不起这个罪责。只能劳烦小芸姐姐,今日一人伺候小姐梳洗了。”缦月尽力将语气压得虚弱而急切,生怕有丝毫破绽被察觉。她知道,这一场应付,若露出半点不慎,后果难以承受。
小芸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皱眉,温声劝道:“你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我帮你请医倌来看一看?”
“不要了,请小芸姐姐莫要害怕,我正好有医治此病的良药。歇息一日,疹子便可消退。”
小芸听了,无奈道:“好吧,那你一定要保重。只是,别忘了小姐的衣服,你得尽快绣好,切莫偷懒。”
“缦月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心中松了口气,终于缓解了些许压力。
房内,苏蘅刚刚从昏沉中醒来,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没有反抗,微微睁开眼,见到缦月那张焦急又略显虚弱脸。
待小芸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缦月才稍许卸下心中的重负,轻轻松开了手。
苏蘅转身,一把将她禁锢在怀中,低声在她耳畔说道:“缦月姑娘,倒是会诓骗人。我可没看到身上有什么可怕的疹子,只瞧见一位俏丽的美人儿。”苏蘅的笑意温暖,带着几分调侃。
缦月只觉得耳畔一阵温热,心中不禁一震。她轻轻放开了紧紧抱住她的苏蘅,低声回应:“苏公子,你真是擅长用这些话语打动人。”
高烧渐退,理智缓缓回归。
缦月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她清楚,这个世界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乱世之中,命如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漩涡。她深知,自己必须更加谨慎行事,才能避免身陷困境。
她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决绝:“你可以速速离去了。”
苏蘅微微愣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凝视着眼前的缦月,“你如何这般生疏了?”
缦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稍稍沉默片刻,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冷冽:“苏公子,一夜春梦,意乱情迷时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苏蘅愣了一愣,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眼中的温情瞬间转为沉重,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压迫所笼罩。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有些困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并无信任吗?他日高中,我答应你的,尽数做到。”
缦月听着那句“我答应你的”,心中并无太多波动。她平静地回应:
“我来此地,不过半年。为奴为婢,受人差遣,任凭命运摆布。你且看到,我即便生病,也无法休息片刻。你怎知你会高中?这状元之名早已是泾一公子的囊中之物,你会不知道?嫁于你,不过是另一种凄惨的生活罢了。”
缦月没有给他机会反驳,目光依旧冰冷,语气疏离,极力与他撇清关系。她明白,自己若是沉溺愚昧幻想只会更加深陷泥沼。
“你何时这般天真了?”
苏蘅听后,低头沉默了良久。他能感受到她话语中坚决、警惕,心中复杂情感一时难以言表。他看着她那双不再轻易动摇的眼睛,内心的温柔与期许似乎渐渐被冰冷的现实所压制。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锋利的针刺入他心底,提醒他自己并非她所能依赖的那个人。
苏蘅突然一把将缦月拽入怀中。
缦月感受到压迫感,凉意刺入心底,愤怒迅速升腾。她没有丝毫犹豫,挥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冷笑道:
“怎么?你此举与李说有何区别?”
苏蘅眼中闪过一丝震怒,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缦月,你不能这般辱我。”
缦月见状,敛去了怒意,语气中满是讽刺:
“如何?你不过尔尔。”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撤回了手,转身走向门口。
“苏蘅,春闱之题,一是勿学隋人,二是不谈兵事。”缦月低垂着眼眸,只是淡淡道。
门被重重关上,寂静无声,只有缦月站在原地,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波动。
稍许,明盈差人送来姜汤和白粥,准许她休息,还给她请了医倌。缦月虚弱地坐在窗前。恰好看见那枯败的木芙蓉在窗前,想起那晚的花香。
“可有好些?”明盈问道。
“好多了。不敢让小姐费心。”缦月恭谨答道。
“前几日,我与苏蘅在整理藏书阁时,他提起你备考书院的事,特意为你挑选了几本书。”明盈微笑着看向缦月,轻轻把书递到她手中,“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
“多谢小姐和苏公子挂念。缦月十分感激。”
“没事,你且好好歇息。虽然府中规矩繁杂,但须得事事谨记在心,切莫让人落了口实。”明盈点到为止。
“缦月定是谨记在心。”缦月颔首答道。
一夜之间,大雪忽降,天地间一片银白。山脉隐没,枝条积厚雪,偶尔有几片积雪滑落,溅起一阵细微雪屑,偶尔有几只寒鸦飞过。
泾一与苏蘅即将启程,前往戌国皇城参加春闱之试。院门前,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空气冷冽,临行之际,二人站在院门外,与忌怀疏先生辞别。
明盈身着一袭苏绣红罗裙,匆匆而至,步履轻盈,裙摆在雪中轻扬,宛如一朵红梅在冰雪中悄然绽放,艳丽而张扬,仿佛点亮了整片苍白的天地,红裙与雪花相映成趣。
她走至二人面前,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几许温柔,却不失坚定。柔声道:“春闱之试,定有佳音。”
泾一马上俯视那如火般的红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目光穿越寒风,直直落在她的眼中,语气轻松而却深情:“明盈,等我高中,娶你为妻。”
她轻轻点头,似是答应,又似是深知一切未言之事的期许。
明盈转而看向苏蘅,只见他只是默默调整了马鞍,目光却是落在她身后,眸子里似乎并不是她。
他似乎在院内寻找着什么,或是那熟悉的身影。未果,眼下神伤渐起,一如这漫天飘落的雪花。
青衣马上,漫天飞雪,二人相驰而去。
今日恰逢文圣书院入学考核。
山中寒意更甚,那一瘦弱身影显得尤为孤寂。今日参与人众多,然而,唯有她一人是女子,身穿简素衣衫,眉眼虽未显得十分娇美,却有一股不容忽视气质,眼神清冷而坚定。
“女子也敢参加考核,真是大胆,怎能不怕侮辱了圣贤?”其中一人低声议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眼神如同锋利的箭矢,直直射向那孤立的身影。
“女子该待在闺中,织女红,何必涉足这些男儿的事务?”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言辞刻薄,充满了明显的鄙视与不解,眼中带着一抹轻蔑,仿佛连空气都因这份偏见而沉默了片刻。
这些话语如同雪花一样洒落在她的周围,没有丝毫回响。
她目光所及之处,终于,青衣身影如风般掠过,马匹疾驰而去,带起一阵雪尘。那人,泾一,已然扬鞭离去,身影渐行渐远,逐渐融入雪白的天际,消失在视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