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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驾崩的第六天

    “碰。”

    茅被拳头打得带偏过去,半边脸肿了起来,嘴角渗血,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渍,眼神冰冷。

    “他不配入楚陵……”

    “啪。”茅脖子一歪,另外半边脸也肿了,嘴角青紫。

    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着的罪人。

    左右两士兵压着男子的肩膀,按头,让他强行对着灵枢,跪在地上。

    将军厉声道,“汝,身为楚国子民……”

    茅神色冷漠,“我不是。”

    林中,皎惊愕捂唇,脚步不稳,却撞上了一片柔软。她仓皇扭头,便看到了夫人沉静的侧脸。

    “夫人。”

    因落水有些虚弱的女子浑身发颤,倚在了苏七七怀里,像只湿漉漉的鸟儿。

    苏七七眨眼,感觉到了不太好的情绪,她学着秋的模样,轻轻揽住了皎的胳膊。

    温热的暖意,顺着触碰的地方传来,便像春日的风,拂过脸颊,皎紧咬双唇。头晕目眩的疲惫,惊愕,与此时的暖意交织、拉扯,她几乎又要落泪了。

    明明亦是无依无靠之人,却也像参天大树般荫庇世人。

    可我……

    皎抚摸着肚里的孩子,红了眼眶。

    草垂手而立,像无声的守护者。

    她仍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睛却是亮得惊人,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夫人裙摆的花纹。正如她的名。

    草,植也,应阳而生,炙火而死。可草生来便是要用来逐火的。

    受伤的女奴们挤在一起,士兵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除了找到的尸体,还少了几人,不由暗骂。

    流放充奴,便是王室财产。

    此番路途遥远。体弱染病,或意外去世者,皆有数。

    倘若超过定数,哪怕事出有因,他们这些押送的士兵,也是会被惩罚的。

    衣不蔽体的女奴瑟瑟发抖,低头不语,甚至不敢目露怨恨。

    沦落至此,只因她们肮脏的血脉,她们天生有罪,需要夜以继日地劳作来赎罪。

    她们甘愿受罚,可是,为何神灵总要收走她们的庇佑?

    即便是她们,也明白主君驾崩的意思,甚至大行灵枢就在远处。

    连上天之子,都会因上天思念,被唤回天上,这世上还有谁,会是她们永久的依靠?

    女奴们不懂得太多的道理,本能地又陷入了经久的惶恐不安中。到了楚王陵,她们面对的,又该是怎样的境遇?

    本是蓬头垢面的女奴们,被河水冲刷干净,露出了原来的面貌,虽然大多有些操劳过度的老态,但依稀能看到清秀的轮廓。

    随行不顺的烦闷,让瞥到这幕的士兵们有了些许冲动,却又飞快转移了视线。

    那是大行的奴隶。

    他们无法怨恨比他们更加高贵的存在。在贵人不再高贵之前。

    一个贵族,不慎损失了另一个贵族的财产,那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一个下等人,胆敢窥伺贵族私产,这会被视作挑衅,为了贵族的名誉,挑衅者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大行被上天唤走,便也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云,化作雾,巡视着楚国的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在大行的眼皮底下,沾染他的私产。

    一个没有信义的人,亲朋好友,乃至同乡,都要为之蒙羞。

    他们的心,终是平静了下来。

    可关于茅的审问,却远没有结束。

    “只因稚童多看了楚赦一眼,无法克制地哭了,他就使唤卫军,杀害了一乡的人,这是合乎道义的吗?”

    “为君者,不公不仁不信不义,这是被上天允许的吗?”

    “视百姓为杂草,百姓会痛恨他;视百姓为石子,百姓亦会轻视他。”茅面无表情,虽然与那家人毫无关系,但他是出于自己的信念做下这件事。

    “如此君主,有什么脸面去见楚国历代先王?我为曾是他治下子民,为曾效忠于他,感到羞愤。故而,我,不是楚国子民。”

    听完了茅所言,将军沉默,把短剑扔到了茅面前,他从随从手里接过另一把短剑,冷声道,“死斗吧。”

    臣子为维护君主的名誉而战,游侠为坚定自己的信念而战。

    茅沉默,下意识看了林中的倩影一眼,决然地捡起了短剑。

    割开捆住手脚的麻绳,他仰天大笑。

    “来吧!”

    河水潺潺,冲淡了血腥气。

    茅的尸体被扔到了树林里,那是贫瘠的空地,花草树木都远离它。皎却避过了众人,偷偷奔向他。

    看到那人腰间的香囊,皎潸然泪下。

    茅是为心中的道义而死的,她怨恨他,罔顾她与孩儿的生死,可这便是她所爱之人。

    她永远记得,那个身着甲胃、从内城河巡视而过的卫兵。偷偷向她投注的目光,像夜里的篝火,明亮而灼热。

    时人率直,有舍生取义者,重诺而轻生,亦有为不平之事,千里奔袭者。

    无关亲疏,逐爱同眠,击缶而歌,如此刚烈豪放的性子,自是不屑阴谋诡计的。

    为爱私奔是真,为惨死乡民毁棺亦是真,其心变也。

    这是一个慷慨以歌的年代,无关正误,不分错对,所有人都要为践行自己的思想而活。

    浑浑噩噩的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因为,约束并支撑着他们活着的,便是心中的道义。

    皎拭泪,她轻抚微突的肚子。

    不舍,怅然,悲痛……最终,皎满目决然。

    她亦要践行自己的道义了。

    苏七七却是不懂的,学了一口雅言,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要理解这些,简直是强蛛所难。

    士兵清点好人数后,将失踪的,连带着死去的女奴,从名单里划掉了。

    幸存的女奴被赶到另一处。

    一行人开始在岸边扎营。

    苏七七正烤着火,等着草的烤肉,她撑着脸,双眼频频看向那小林子。

    突然,将军来了,开口就问。

    “八子皎,您打算如何处置?”

    苏七七有些茫然,隐约记得,就算是君后也不能随便责罚姬妾,想起君后经常说的话,她也就有样学样了。

    “此非我所能及,一切但凭主君做主。”

    “您是说……”将军若有所思。

    “龟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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