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君也不是上辈子刚出社会的愣头青了,活了两辈子,她很清楚村里都是什么人。
卫疆是村子里的人,宋盈君觉得他去说,确实是比自己说好。
但是她也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做。
“这样,你去跟村长跟开发商商量。”宋盈君心里有了想法,“我去那些摊儿会会那些人。”
卫疆知道自己讨了个巧,自己是村子里的人,又是男的,自己再说什么,村里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开发商和拆迁办那边么,更好说了,分期给钱,他们前期压力小,能有更多资金干别的事,他们一听就答应了,还拉着卫疆一起开会讨论细节。
一细谈,知道卫疆是干什么的,全都来了精神,都想配套卫疆公司的安保系统,想低价谈下来,甚至打出了“都是为了乡亲们住得放心”的感情牌。
卫疆这边是顺顺利利地谈完,但他坐不住。
他好奇自己媳妇打算出什么招,毕竟他了解她,她不可能真的去赌。
可是他开完会的时候,他又实打实的看着自己媳妇跟村里别家的婶子往赌摊里钻,看着是故意翻出家里衣柜底的旧衣服穿,还戴着草帽戴着干活的套袖套,戴了双磨起毛的毛手套,还穿上了水鞋。
那头发还故意弄乱了,看着还化妆把自己化黑了。
卫疆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这猜来猜去的,他心里憋得慌,干脆偷偷跟着看热闹去。
宋盈君呢,确实跟着好些个婶子一起钻摊儿里去。
买大小的摊儿多,婶子们也不下大注,都是一块两块的。
婶子们还有经验——
“你大胆下,下一块的,真输了,人家会把钱给回给你的。”
“确实确实,不会叫你输光的!”
“下吧下吧,买定离手了!”
宋盈君观察过,婶子们是下得少,但是不妨碍有下得大的。
下得大的蹲角落里,一叠红票子往那儿一押,神情紧绷地盯着骰子,眼里全是红血丝。
那人买小,开出了大,他双手抓着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旁边立马有两个人给他递烟,笑脸劝着——
“这把手风不顺,再来再来。”
“还来?!底都输掉了!”
“别生气别别生气,和气生财啊!”
“老子今儿就没赢过!本都没有了这财咋生?!你告诉我咋生!”
“来来咱们先到外头去抽根烟,吐吐霉气!接点好运!”
这摊里好几个赌得挺大的,看热闹的也不少,赌输的不在少数,但大家都盯着自己的钱,也没特意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宋盈君一直留意着,没一会儿,那个满眼红血丝的男人又回来了,手里又多了叠红票子。
他比之前“谨慎”了不少,不再是一叠叠地下了,一张张地下。
旁边那人还怂恿他:“哥,这啥时候才能回本啊,是不是男人!”
他阴着脸往地上啐了口痰:“你少管我,摇你的骰子!”
宋盈君心里了然,从兜里掏出零零碎碎的毛票,就跟着那个输红眼的男人下注。
先是一块两块,后来是十块五十块,再后来她压下了一张一百。
果然不出她所料,跟着那个男人下的,全都输了。
那个男人被人做局了。
跟着宋盈君的几个婶子先头还跟着下,后来见宋盈君下哪输哪,都跟她反着来,赢了不少。
但她们都下得少,赢也没赢多少,有了个几十块。
她们胆子也渐渐大起来,觉得自己本来就带了十来块钱来,把后头赢的押下去,输了也就输了,本钱在就行。
她们全押那次,宋盈君已经停手了,喊她们走,她们不听,还是押,结果全输了。
宋盈君垂头丧气,婶子们也垂头丧气,一起走出了摊子。
她们没走几步,就有几个人跟了上来——
“怎么样,手风不顺吧?”
“要不给你们搭把手?”
“给你们借点运气怎么样?”
来了!
宋盈君等的就是这个!
她苦大仇深地摇头:“不是,我就出来透个气。”
另外几个婶子心里也不太高兴,不太想搭理那两个人。
那两人一对眼神,一左一右地走在宋盈君和几个婶子边上——
“输了吧?输多少啊?”
“这事儿常见,给你借点发财钱,你发财了给我多还点儿就行。”
几个婶子脸上都有点动容,但知道不是好事。
其中一个婶子说:“你们……放印子钱的?!”
那男的笑:“嗐!什么印子钱!什么年代了!”
他同伙也附和:“可不么,这是发财钱!”
另一个婶子说:“说得好听,不用还啊!”
其中一男的说:“还肯定是要还的,那也不着急还啊,你们再去玩几把,总有赢的时候。”
同伴捧哏似地:“赢了再还就成!”
宋盈君故意接话:“还有这种好事?你不怕我拿了钱跑啊?”
男的说:“怕啊,不过你把你值钱的东西先押我这儿,我就不怕。”
宋盈君:“哟,那能借多少啊?”
那男的同伙说:“那得看你想借多少了。”
宋盈君:“那我想借老多了!”
那男的说:“那看你押的东西值多少钱了,越值钱的,就能借得越多!”
宋盈君问:“什么都能押啊?那我啥也什么啊?”
几个婶子也附和——
“可不么,说是咱们这儿修了路,村里也有不少人做了生意,可我家不做生意啊,就地里的红薯能值几个钱!”
“我家做生意是做生意,可也没赚几个钱,都让家里男人玩牌去了!”
“我家也差不多,这不是想着回本来的么!”
那两男的听到这儿,觉得时机到了——
“你们都是这村的吧?是啊,那不怕,钱先借你们,欠条写上,赢了就还欠条的钱就行了。”
“放心,借这次的输了还能再借,反正借到给你们玩到回本为止!”
“咱们哥两个也不差钱,就是想做点小生意,你们要是赢了,我们也能赚点差价利息。”
“不过你们要是输了也不怕,你们不是到时有拆迁款嘛,那钱海了去了,还分房子呢,到时房本先放我们这儿,我们也不怕你们跑,要多少借多少!”
宋盈君跟几个婶子互相对了眼,一边往大路走一边摆着手说“不了不了”。
那两男的觉得几个农村妇女,确实也没那个胆子,也没再游说,转身回摊子里去了。
宋盈君跟几个婶子一路回到村大队,坐到办公室里,这才一人端了一杯水地聊起来。
“盈君,还是你有办法。”
“不客气,录音了吗?”
“录了,到时我挨家挨户地给他们播一遍。”
“咱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可不是么,盈君这办法是给我们减轻工作。”
“是呀,像我们之前那样去劝,要被那些男人骂的,说我们那是咒他们输钱。”
“他们就想着赢的时候那一丁点,没想过大把大把扔进去的!”
“那些外地人真是作孽,咱们妇联能干的也不多。”
“村大队的干部跟咱们都跟镇上面反映了,可是镇上派出所有些人,听说已经收了不少好处了。”
“可不是么,我们去举报,他们就装模作样地来赶人,那些管摊子的给他们几张红票子,他们随便带走几个来下注的往所里一扔,就去唱卡拉ok找小姐去了……”
“得再往上报才行……”
卫疆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对他媳妇和办公室里的几位女同志肃然起敬。
第二天宋盈君要再出门的时候,卫疆忍不住阻止了:“媳妇,你再去摊子那儿,那些人就该认出你来了。”
宋盈君想了想就知道卫疆说的什么:“你知道啦?”
卫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而语重心长——
“我当时……就路过……哎呀,反正我跟村长和开发商拆迁办的都谈好了,你放心吧。”
“咱差不多可以了啊,别去了。那些个放贷的,干赌摊的,都是些玩命的,咱们不怕事没错,但尽量别惹那些人。”
“他们烂命一条,咱们还有大好未来,不值当的。”
宋盈君笑了,伸出双手按住卫疆的脸,两只大拇指压住他的眉心,把他皱起来的川字纹给抻开。
“我知道!”她笑得停不下来,“卫疆,你放松点儿,现在这样像个小老头!”
卫疆愣了愣,赶紧转过身去照镜子:“真的啊?”
宋盈君笑着点头:“真的!”
卫疆试图对着镜子做了个笑脸,吡着牙问宋盈君:“现在好点儿不?”
宋盈君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一会儿才止住:“行了,我真要出门了,去谈正事呢。”
卫疆眼看着阻止不了,忧心忡忡地问:“什么事?”
媳妇今天穿得倒是不装丑了,但穿得跟平时回公司开会一样,他感觉事儿不小。
宋盈君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说:“我招工去。”
她拿着包往外走,回头,微笑着对卫疆说:“招女工。”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卫疆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媳妇,她看着特别美,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在发着光。
大冬天的,他感觉自己心热火得很,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我在家等你,早点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