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不同命啊。”伍美梅指着商场的大屏幕里的宋盈君说,“那个,是我女儿。”
伍美梅坐在商场外头的喷水池边边个,跟一个同样来这边瞎逛蹭空调的大姐聊了起来。
大姐很惊讶,打量了一下伍美梅,想了想,说:“老妹儿!那你女儿出息啊!她这餐厅,开得全国都是!全开在这种高档商场里头!”
伍美梅摇头闭眼挥手:“没用!早年就跟我们断绝关系了,她这么有钱,一分也没给我们!”
这可把大姐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咋个事啊?”
伍美梅就开始从把以前那些陈年烂谷子事全倒出来,听得那个大姐那叫一个晕晕欲睡,就伍美梅讲得起劲。
到最后大姐都不想听了,说:“我这听下来,你女儿是被你跟你老公给逼急了啊!”
伍美梅一瞪眼:“我不逼她,她能来江城?!能有这么大成就?!”
大姐“嘶”了声:“我怎么觉得说不通呐?她就因为不满意你们在厂子里给她安排工作,就一声不吭跑江城来,这么多年都不理你们了?”
伍美梅每每跟不同的人说起以前的事,都是挑着对她自己有利的讲。
她跟宋志国以前逼着宋盈君嫁李进傻儿子的事,那是一点也不说。
所以在她的嘴里,宋盈君就是那个有国营单位的铁饭碗不要,不识好歹,不懂得孝敬父母的白眼狼。
大姐毕竟是外人,见伍美梅支支吾吾的,也不打算多问了,她笑了笑说:“那现在不是挺好嘛,比在国营厂里好多了,真待国营厂,那还浪费了几年时间,到底还是得出来这闯荡!”
大姐说完,也不敢再多待,赶紧说家里有事就溜了。
她觉得吧,眼前这个穿着一般的老妹儿跟个祥林嫂似的,听她说话头疼。
伍美梅看着商场大屏幕上,那个循环播放的什么“杰出女企业家表障大会”,心里就刺得慌。
她对着屏幕“呸”了一声:“这本来该是我家家耀享的福!”
又冲屏幕白了几眼,屏幕换了内容,她才收回视线,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划来划去,挑了个她觉得对方一定有空的人,拨号。
伍美梅没骂够,她觉得那口气出不完,每天的固定放松活动就是给人打电话控诉宋盈君。
宋志国跟她说让她忍的那一套她早就管了,好什么好忍的!从家耀念小学忍到家耀大学毕业,工作,又失业。
现在家耀都创业了,宋盈君还是那个死样子,为了这事,她骂过宋志国不少次。
“给她说好话给她说好话!”伍美梅每回吮吸都是骂到眼睛充血,“你这计划屁用没有!害我们白白受了这么多年气!”
宋志国慢慢地也放弃了这个“长远计划”,他也实在没料到自己生了个宋盈君这种犟种。
【美梅嫂子,你也别这么说,家耀现在不挺好的嘛,是不?在江城这儿找到工作了,总好过我家那个,还窝在这镇子上游手好闲强!】
“你是不知道啊,宋盈君那个白眼狼,送了她妹出国念书,读的什么工商管理,现在都还让她妹管公司了!她那公司,好多分公司好多分店,也不晓得让自己弟进去一间!”
【盈君做大生意的,她肯定有远见,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再说了,她妹,不也是你女儿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家会放着家里的男丁不管的!宋子君是我女儿没错,可她还是得嫁出去的!到时她嫁了,她宋盈君的公司不就落人家手里了么!给我们家耀,那公司还是在我们姓宋的手里!”
【也是,你说得对哈,那个……】
“幸亏我家家耀也争气,他现在在创业呢,气的就是这个,宋盈君,连弟弟创业都肯资助一下资金,还让她弟做方案给她公司手下的人审呢!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那做生意嘛,是得谨慎点儿的……那个我锅里还炖着肉呢,得收汁了,下回聊啊。】
伍美梅只来得及“哎”一下,耳朵里就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她还没说够呢!
刚在通讯录里继续翻,电话就响了。
下一个差点受她荼毒的倒霉鬼躲过一劫。
宋志国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
【你娘家那些人又来了!赶紧给我回来!】
伍美梅不乐意听这话:“什么我娘家那些人!我娘家人不是你家里人吗?!”
【什么我家里人,家里人有天天给我找事?你那个外甥女跟你大嫂来的,不晓得又要出什么难题!】
伍美梅拿着电话梗着脖子吼:“难题难题!就不能是好事吗?!”
【呵,有好事能想到你?】
电话挂断,伍美梅一口气刚上来,差点没被气死,可她电话再拨过去,宋志国死活没再接,她只得带着一肚子气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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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美梅一边开门一边喊:“宋志国!”
屋里头传来一把鸭噪子声:“他出门买熟菜去了!”
伍美梅换着鞋,故作惊喜地喊出声:“哟!大嫂!你怎么来了呀!”
赵友娣带着女儿伍梅婷和伍梅婷的俩儿子一起来的江城,大包小包的,除了行李,家乡一些特产,还有只装在麻袋里的活鸡,放在阳台外头。
伍梅婷的俩儿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可乐吃着饼干看电视,赵友娣坐厅一头的饭桌上剥花生。
厨房里有个壮硕的背影,坐小板凳上,脚边大铝盆里的水还冒热气,结实的双臂不停,正给手上的鸡拨毛。
伍美梅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外甥女:“梅婷,你辛苦了啊。”
赵友娣招呼伍美梅来坐:“就杀个鸡辛苦啥辛苦!来咱们聊聊天!我都喊志国,说不用加菜不用加菜,他就是不听,穿个拖鞋就出门去了!有我家带的鸡,野生摘的板栗,炖个鸡吃就行了,麻烦!”
伍美梅:“他这人就这样,你别管他。”他就是单纯想出去,不想跟你待一屋呢。
赵友娣:“行吧,我寻思他就是不想跟我待一屋。”
伍美梅:“……嗐!哪的话!”
“厨房里还有一大麻袋的木薯和淮山。”赵友娣剥着花生边吃边说,“两大罐的花生油呢,自家种的花生榨的,比你们城里卖的纯多了!”
这天一聊开,伍美梅发现还真是没好事。
赵友娣前头跟她聊天都在瞎扯着家长里短,等宋志国回来,大家都上了饭桌,这才说正事。
赵友娣给俩外孙一人夹了只大鸡腿,絮叨起来:“你看啊,我们光祖也这么大了,他是有案底没错,可也没真的杀人放火嘛是不,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呢?”
宋志国就着炸花生米抿了口米酒:“你管那叫打架啊?那次都把人家眼睛弄瞎了。那次算他走运,他那会儿还没成年。你们也不好好教,不然也不会后来打群架给人逮到号子里头去。”
伍美梅拿筷子敲了敲宋志国手背:“你少喝点儿!那个……光祖之前不是说去人家酒楼后厨当学徒嘛。”
赵友娣眼一瞪:“那可是人干的!那个师父光会骂人,那谁受得住啊!”
伍美梅:“这打工哪有不苦的?我家家耀之前打工的时候不也天天抱怨被老板骂嘛。”
赵友娣更不忿了:“那家耀现在不是自己当老板了嘛,他那儿不缺人手么?让我们家光祖去呗,都是一家人,家耀照顾照顾他哥嘛!”
宋志国冷笑了一下。
伍美梅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没说话,接着吃花生米。
伍梅婷知道还没说到她的事儿,也就一直默默吃饭。
伍梅结巴起来:“他那公司……哎呀……不适合光祖……那个……他其实吧……怎么说呢……招够人了啊……这公司刚起步……还给不起太多工资。”
赵友娣顾不上吃了,筷子拿在手里晃:“那算什么事儿啊!你就每月给光祖个七八千就成,不是说家耀在外头还租房嘛,分光祖一个小房间住就成,咱们要求又不高。”
宋志国又是一声冷笑,摇了摇头。
伍美梅这下心里也不太舒服:“七八千?!大嫂,你这异想天开啊,光祖什么文凭也没有……”
“清明那会儿我听家耀说,他们公司的员工不就是打电话嘛!”赵友娣把筷子放下了,“打电话谁不会打!我也会!我就是得在家看着地,给家里做饭我没空,不然我也打!”
宋志国哼了声:“那电话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打的,得培训,有话术。”
赵友梅脖子一梗:“培训简单!别看我家光祖书没念多少,那是他懒,他人聪明着呢!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宋志国笑出声:“懒不是问题啊,谁家好人愿意请个懒人!”
赵友娣被堵得没话说,看了眼伍美梅,伍美梅面无表情地吃饭不说话,把她气得够呛。
个没用的!一辈子怕老公,怕儿子,就是死好命,女儿有钱需要关系差指望不上,那儿子又支棱起来了!
这好事咋没轮到她赵友娣呢!
伍美梅也觉得自己在自家大嫂面前不能太没面,想了想,说:“现在江城这儿坐办公室的,都喜欢点外卖,听说送外卖的赚钱,你让光祖去试试。”
赵友娣撇撇嘴:“他现在就在送嘛,哪有外头说的那么赚钱!”
伍美梅说:“那些穿黄衣服蓝衣服开电车送外卖的跟我说的呀,跑得勤快点儿,一个月有一万多呢!”
赵友娣:“别提了!黄衣服那个单位,说要开什么无犯罪记录证明,多麻烦!蓝衣服那个倒是不用,可是光祖说单子不多,没黄衣服的赚的多!不是,光祖也不用穿什么蓝衣服啊!”
伍美梅明白了:“光祖那是外包吧,你好好问他,外包的肯定没人家正规的赚的多。”
赵友娣吐块鸡骨头,说:“嗐!我不问,反正光祖说不穿那衣服,时间松点,能多点时间在家里。”
宋志国凉凉地开口:“那你还愁什么?这样不正好。”
赵友娣总觉得自己说啥话都被打了回头:“我能不愁嘛,钱不够啊!婷婷这死丫头,以前都往家里寄钱,最近说家里俩儿子要上学呢,她嫁死男人,在江城工作那么些年,居然连个江城户口都没有!孩子读小学要交什么择校费!死贵死贵的!”
伍梅婷筷子顿了顿,还是没说话,接着给儿子夹菜。
伍美梅看在眼里,说:“择校费是贵,当年我们家耀也交了,难啊!不就是为了家耀,这钱没攒下来嘛!”
宋志国实在是听够了赵友娣“光祖光祖”个不停,就换话题,问旁边的外甥女:“梅婷啊,你跟你爱人还是干酒楼?你是传菜还是什么来着?”
伍梅婷在她姑和姑父面前是相当守望规矩的,小声地答:“我传菜,我老公是采购。”
宋志国顺着话说:“那挺好,两口子好好工作,供孩子上学不成问题。”
赵友娣嚷起来:“不是!这事儿……”
宋志国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让梅婷说说,她的孩子,她又在江城,她比你清楚情况……梅婷,你说。”
伍梅婷接收到她妈的眼神,只能嗫嚅着开口:“我这俩儿子,一个要读初中了,另一个也要上小学了,那个……择校费贵,这钱……凑不出来。”
宋志国和伍美梅都有点不能理解。
伍美梅:“你传菜就不说了,你老公是采购,这是肥差啊!”
宋志国:“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点儿钱也没攒下来?”
伍梅婷声音低了下去:“我就留了点生活费,其他钱,都补贴家里了。”
其实是贴给伍光祖了,但她没说出来。
当时家里说,帮了弟弟,到将来她有事要帮忙的时候,家里也会帮她。
可现在她正到要帮忙的时候了,家里不帮了,说她没出息,自己儿子都帮不了。
可是当年,伍光祖不也是家里的儿子吗?他们不也是帮不了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帮吗?
她现在,其实挺理解宋盈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