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esa入学的第二天并不多糟糕,看着一路上即将绽放的樱花花苞,绿油油的草丛,她对章梵听说:“或许你是对的,说不准我真的能够融入到正常生活里面。”

    章梵听笑了笑,加大油门:“一定可以。”

    好心情油然而生,任凭口袋里手机的重量撕扯着,她也不多难过了。章梵听不用一直紧张着担心她,尽管她不会和班上那些人有什么交流或接触,至少不会给他惹出什么麻烦。

    “明天我不想带着电话去了。”

    “一周,我们约定好的。”

    “真的不行吗?”

    “不行。”

    商量不好。算了,它只是让她心理上难以接受而已,并不能实质上有什么损失,而在此之前让她心理上更难以接受的事情也都完全执行了。

    怀着还不错的心情踏入教室,找到位于窗边的座位,伸手去拿挂在书桌左侧的背包。结果是指尖被划破,好不容易获得的好心情也被挂钩上的刀片划成碎片。

    “看吧看吧,我就说她在拿书包的时候绝对不会看挂钩上有什么东西。”女孩右侧的男生看着昨天第一个跟她自我介绍的人大笑。

    三个月没有处在高压环境下确实放松了她的神经,这种恶作剧提醒了她。去审查环境。

    教室后方的垃圾桶内塞着她的书包,不能惹事,她强压着内心的烦躁,认命一样捡回该死的垃圾。“疯了,疯了才会答应一定不可能的事。”esa喃喃自语。

    “她完全不生气诶!”

    “她是不是哑巴啊?昨天她不也一直没说话?”

    “原来是哑巴啊。”

    “哑巴不应该去特殊学校念书吗,来这儿干嘛呀?”

    “说不准不只是哑巴,还是个聋子呢。”

    “哑巴!摇个头让本大爷看看你是不是聋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每个人的脸都在扭曲。早读的老师进来后又都在一瞬间变成努力憋笑的样子,只凭直觉她也知道,更糟的事情在后面。

    检查昨天晚自习的预习作业是必须的,esa在桌面上的书堆里拿出语文书,围着教室转的老师即将到她跟前,翻开书本。

    紧接着被辱骂。

    被讽刺。

    被高大的男人揪着领子提起来罚站。

    书本背胶的撕裂应该让她意识到的。她为自己神经的放松付出了第二次代价。

    “蒋天勤,你起来背一下《琵琶行》。”

    “谁撕的?”

    正在背课文的学生停了一下,看老师没有反应随即继续读了下去。风扇转动时机械的吵闹和人声混杂在一起,和很多年前的某个场景混合,只是过于遥远,她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样了。

    一股恶心冲上咽喉,胃部开始剧痛,像是被抻开又自发绞到一起。

    esi把书放下,想着这些都没关系,她融入不了,那么她回家。抽屉里的水杯应该还有一点水,或许已经冰凉,对她的胃部堪比雪上加霜,至少可以缓解这该死的呕吐感。

    然而没有水杯,抽屉空空如也。

    一瞬间女孩陷入到了解离之中,虚无的意识在尖叫和哭泣,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学着hana的频率安慰自我。此刻,她连呼吸都丢弃了,肺部灼烧刺痛,一如当年耐久训练后埋在雪地里咳出血丝的瘙痒叠在一起折磨着她。

    训练场上的积雪很厚,很柔软,仿若高价出售的定制床具,为她提供了绝佳的休息场所。即使要她再因为失温进一次重症监护室,esi也想要回到过去,回到那偏远的北方小镇,回到严苛的斥责和甜蜜的hana的怀抱中去。

    不过穿越时间似乎是不可能的,基础知识课上讲过,时间是运动的产物,运动是一直向前的,她抢救不回来hana,不能让地球的自转拧转,不能让太阳已经核聚变的元素拆解。她不能回去,她不能获得hana的甜蜜拥抱。

    hana的身高是一米六七,臂长是多少?双臂围起能圈出多大的领地?为什么当时不多享受几次?为什么没有和hana相拥在水底?

    为什么那一年的肃清名单里不包含她呢?

    她会下地狱吗?还是天堂呢?最好是天堂吧,hana一定是在天堂苦苦等待,只要前去,那人就会张开臂膀轻轻环住她的肩膀,然后用十足温暖的声音说“辛苦你了……”

    鼻腔内钻进腥臊味,手上是润湿冰凉,耳边是接二连三的呼喊,眼皮的沉重愈发厉害,esa感受着这些,感受着痛苦。

    她的视线模糊的集中在右手上,水杯被自己握紧在手里,这让她的意识逐渐融入身体之中。

    耳边的呼喊开始具像化。

    “你在男厕所做什么!”

    紧接着又变得模糊,一切,都在远离她。

    这好极了。

    她将要脱离一切痛苦。

    于是她用所有的力气蜷缩身体,右臂折叠在胸腔,左手搭在右肩上轻拍,以极慢的速度一下又一下安抚自我,最后沉沉睡去。

    可是不能如愿,esa惊觉自己已然回到教室,右肩膀的关节像是要碎裂一样疼痛,不,或许已经碎裂了,左拳的表皮有擦伤。她整理完自身的状况,开始观察周遭的环境。

    身边两张桌子被推到,地上有喷溅状的和一大摊血液,而那滩血液的正中间躺着它们的主人。她做了什么?

    从中间断裂的中性笔插在男生的腹部,鲜血沿着笔杆尾部的洞一股一股向外喷涌,是动脉,但是出血量不大,按照正常情况的急救速度,救护车能在他最佳抢救时间结束前抵达。

    讲台上没有人,去接救护车了吧,她想。

    头痛欲裂也只能被强行忽略,esa迅速冷静下来,左手别扭地从右侧口袋里摸出手机,播出记忆中的号码,响铃许久后对方终于接通。

    她庆幸章梵听没有急着问她出了什么事,让她被自责和愧疚压垮。

    “我惹了点麻烦,你来接我。”

    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她平静地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将洗手液打出来的泡沫覆盖小臂手腕和手部,把手肘放在水龙头下,水流则顺着皮肤肌理冲去一切。在这之后,她返回教室,瞥了一眼空荡的讲台,扫过沉默低头的所有人,拿出卫生纸裹在脏兮兮的水杯上,一起丢进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阳光刺进esa的眼睛,逼迫她垂下头颅。

    九月份的阳光灼烧她的皮肤,过去的所有灼烧她的心脏,迷雾的未来灼烧她的灵魂,她是钉在十字架上被火焰净化的罪犯,是在修罗地狱被油锅滚过的恶灵,是撒旦脚下被炼狱惩治的凶徒。

    这种绝望在她看到李晨依从教室前门进来的时候升到了顶峰。教室里的学生被组织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急救人员早就将躺在地上的学生放在担架上然后匆忙离开,教室里空空如也。esa急忙掏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该死的记忆和对hana的渴望让她拨通的是hana的号码,好巧不巧的,她也还记得那部电话正是遗失在李晨依家中。

    她连忙拨通章梵听的电话,然而还没有开口就被李晨依打断,女人抬起右手贴在女孩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摩擦着唇周的皮肤,破开她的防线,用指腹摩挲臼齿,左手拿过她紧握的电话,挂断。

    “你……”esa才开口便被小臂内侧的刺痛打断,女孩扭头看向蹲在身旁给她注射药品的医生,这是她为神经的放松付出的第三次代价。

    最后一点挣扎是她用还在流血的左手使劲握住女人右腕,含糊不清地问“你给我打了什么”。

    “别害怕,睡一会吧。”女人把手从esa口腔里拿出,用医生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拇指,在她倒下之前环住了她。

    esa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右肩的剧烈疼痛。缓慢调整压着右肩的睡姿,平躺了好一会她才从那痛苦中抽出一点思考的精力。左脚踝上戴着皮质的圆环,大约是限制行动或监控行踪用的,左手有网纱包裹的触感。

    没有衣服。

    她当然记得这里,当然记得。

    只是她没有再多的力气去思考,必须塞点东西进她的胃里。

    左边床屉里有饼干,她记得,摸出来没看保质期就撕开包装袋填进嘴里,忍着对于抹茶味道的抗拒,吞咽了下去。

    在痛苦与委屈中,她总是在抉择,在试探,她想要吃下对自己副作用最小的毒药,却往往被人捂住嘴巴,咀嚼苦涩的同时受到双份的伤害。

    就像当初为了生存与信任咬断舌根,抵死不愿透露一点组织的消息,然后被缝合,被修复,被怀疑,被禁食,被放弃,被丢弃。

    她总能在划出的两条路间被推向森林。

    她总能在划出的两条路间走向森林。

    没有人将她拉扯出缠成圈的海浪,而她不会使用冲浪板。

    所以她只能吃下海浪,烧死孪生弟弟,杀死父亲,换取多一秒的存活。

    胃部痉挛更加严重,她反应过来,糊状的夹杂着几点碎片的饼干已经涌出了她的咽部。李晨依站在一边,低头俯视着她。

    “你最好是疯了!”

    女人抓住她的头发,强制性抬起她的头,“而不是在这里筹划第二场大戏。”

    “嗯?”她不明白。

    看着她涣散的眼神,下意识缩成一团的动作,李晨依想起幼时碰见的小野猫,和她一样努力仰视自己,害怕被伤害的自卫。

    所有的愤怒堵在胸口,灼烧着李晨依的心脏。

    “饿了就叫余妈,不要再拿起什么就吃了。”

    女人松开手,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过期了你也不看看,上面甚至有霉菌。”

    “和抹茶粉一样。”

    “讨厌吃抹茶的样子倒不是装的。”

    “你喜欢不是吗?”

    李晨依架在她的腋下把人提起来,让两个人保持在平视的高度。“你把地板弄脏的事情我还没有算,还是不要惹我生气的好。”

    “我要喝水。”

    “被你气到忘记了,你应该先刷牙吧。”李晨依松手,看她跌在床垫上弹了几下,“链子够长,去吧。”

    “我要喝水。”esa抬头盯着李晨依。

    “你没必要再装出那种样子,我已经不会为…”李晨依听到esa倔强的反抗,下意识想到李文渊带着esa进门的时候,彼时她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反抗父母的专制,用尽全力要把她的愤恨发泄出去,那个和她幼时几乎一样的女孩成了绝佳的突破口。

    可事到如今,李文渊早已去世,花润钟也离开此地隐居山林,家庭的痛依旧像磨损了膝盖骨,每当她向前行走都要承受的,依旧是。

    当她又拿下合作,又创造新业绩,又建成新分司,当她踏足政治,当她踏足军事,当她进入每一个她父亲未曾进入的领域,当她达成每一个她父亲没能达成的目标,那种下意识的欢呼与兴奋就是没了软骨的膝盖。

    她的思维里全是反抗与超越。

    现在依旧是。

    李晨依不得不承认,看着一个父亲无法控制的人只能在自己身边微弱试探,仿若低压电流穿过血管,加速心跳。

    她很受用。

    “当然可以,餐厅里有她们泡好的茶。不过只有在你刷完牙之后,你才有权利穿上衣服。”李晨依抓住锁链提起来,将esa的脚踝拉向自己,“哦,忘了这个。”

    “你去不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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