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漆黑，一点光照都没有。
少年有些茫然的抱紧睡前院长妈妈放在自己怀中的小鹿玩偶，一双圆润的鹿眼小心翼翼的大量着四周。
“院长妈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好，有人吗……？”
格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记得在他睁开眼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前，院长妈妈还坐在自己床边哄自己入睡。
手中的小鹿被他用力的抱着脖子，短短的毛茸茸的鹿角靠在他脸上。
与之相比的，是七岁孩子头顶上真正的鹿角，下方一对鹿耳不安的抖动着。
院长妈妈和他说过很多次，孤儿院外面有很多坏人，要是让他们知道格里的“与众不同”，就会割下他的鹿角，抽干他的血液，掰断他全身的骨头留作纪念品。
那他现在是被发现了吗……？在那次“意外”中被发现了？格里不安的想，他似乎听到了黑暗中传来了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要被扒皮抽骨了吗……？
他依稀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距离现在不过才过去一年。
他应该更小心一些的。
*
格里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记事之后喜欢在夜晚或中午午睡的时候跑进福利院小小的图书室里看有关于福利院之外的世界的绘本，他对于福利院这个“小格子”之外的事物太好奇了，天生高智商的他在有关侦探和灵异的绘本上很感兴趣。这是他唯二了解到外面世界的渠道。
他曾经问过院长妈妈，他什么时候才能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见面，才能和她一起去外面采购食物。
院长妈妈说，要等到他能控制自己的时候，等到他和人类一样的时候。
小格里听不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福利院的背后有一个小院子，是院长妈妈专门弄出来让格里不定时放风用的，这儿不与前院其他孩子活动的地方相连，唯一的通道是院长妈妈衣柜里的暗道，他的房间也藏在院长妈妈的房间里。
那个小院被围的很严实，墙的另外一边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不知道是野外的还是别家院子里种的，反正外面有一片很荒凉的平地，格里喜欢靠着围墙抬头看核桃树伸到这边的枝条，他喜欢停留在上面的小鸟，这是他除昆虫外唯一能看到的生物。
围栏虽然被遮的严实，但毕竟是木头订的，格里可以通过木板之间细小的空隙观察外面，即使只有那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但他依然很开心。
那天，他向往常一样靠坐着木板围栏抬头看头顶的核桃树，几只小鸟在树枝间蹦蹦跳跳的嬉戏。
他的听力因为耳朵的关系很不错，他听到了木板墙的另外一边传来了声音，不是动物的，是人类的声音。
格里还没见过其他的人，他找了个位置站在那透过木板看向外面。
他看到了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比他大了几岁的年纪，似乎十二三岁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两个和她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女孩是黑发，右眼角有一颗美人痣，男孩带着一条绣着蝴蝶花纹的蓝围巾，他们似乎是好朋友。
格里原本以为他们是来玩游戏的，这几年来已经有十多个孩子陆陆续续结伴来这边了，说是在这边做出一些仪式后许愿会愿望成真。
“菲莲娜，你叫我们来这是要和我们说什么事啊？”
美人痣女孩亲昵的挽着粉发女孩的手。
“真是的，妹妹你不要离菲莲娜那么近啊！感冒还没好呢！外一传染了怎么办！”
围巾男孩刮了刮鼻子，有些不自在的看了菲莲娜一眼，拽着自己妹妹的胳膊扯了过来。
“哎呀！我早就好了！笨蛋哥哥！况且我就算传染给了菲莲娜我也会治好她的，她可是我最最重要的闺蜜，比哥哥你还重要！”
美人痣女孩挣脱开，在他抓自己的胳膊上有些嫌弃的拍了拍。
“那个……”菲莲娜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裙子。
“我是来和你们坦白的！”她有些大声的喊出来。
“哈？菲莲娜你还要什么没告诉我们吗？什么嘛，我们不是朋友吗？”女孩撇撇嘴。
“是的…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所以，我想告诉你们……”菲莲娜抬起双手悬在自己脑袋两侧，“妈妈说的……等我遇到了可以信任的人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他们……”
美人痣女孩和她哥哥站在一起不结的看着她的动作。
菲莲娜闭着眼睛，悬着的双手手心中冒着粉色的光点，融进她的头发里。
格里有些不解，他从未见过这是什么东西，游戏需要做的仪式也没出现过这些。
她的同伴睁大了双眼。
很快，人类的耳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头上冒出来的非人类的狐狸耳朵。
格里不自觉睁大了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着非人的特征。
她似乎是因为那些光点才从人类变回现在这样的，那么院长妈妈对他说的。
等他和人类一样的时候。
就是他学习将自己的特征随意变出来又“消失”的时候吗？
格里看着外面的三个人胡思乱想。
菲莲娜有些期待的睁开眼，看向自己对面的那两个人类。
闭了一段时间的眼睛适应着再次出现的光线，她迷迷糊糊看着同伴身影。
他们一直没说话，一动不动，像是两座仿真雕像。
“怎，么了……？”她看清楚了，原本两人放松好奇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悚。
她的闺蜜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向来是领家哥哥形象的围巾男孩用她从来没见过的，阴郁的表情看着她。
他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了……？”
她看出来了，那两个人类对她的忌惮和害怕。
“我们，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她试探着向那两人走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前的距离拉了好几米远。
哥哥护着自己的妹妹往后退了退。
他表情有些凶狠。
“你是「禁忌种」！！？”
“别靠近我们！！”
仿佛刚才的亲昵都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笑话。
“不是……我，我……你们……”
“我和妹妹的亲生父母就是被你们这些「禁忌种」杀死的！！”
菲莲娜脑子嗡嗡的，她周身浮现出一圈淡粉色的烟雾。
“我不是……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她笑的很勉强，从中透着一丝诡异，走向两人的步子迈大了一些，似乎想过去拥抱他们。
“砰——”
不远处，金发少年站在高高的土坡上双手抬着木仓瞄准菲莲娜的脑袋开了一枪。
子弹从她的太阳穴穿过去。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类侧身倒了下去，血在她脑袋下汇聚。
“喔噢，正中靶心！”
少年脑后较长的金色头发被他绑起搭在肩膀上，他收起工具侧过头看向刚刚赶过来的委托人，语气有些欢快。
“好了哦，你们的孩子找到了，顺便解决了一个意外呢，记得支付委托费，我不喜欢赊账的委托人。”他红色的眼睛瞄了一眼倒在地上没了生气的粉发少女。
“真可惜呐……”他小声喃喃，“要是来早点就好了……”
“感谢你！实在太感谢你了，迷先生！”委托人跑到孩子身边。他的妻子也顾不上其他，急忙跑过去把孩子揽在自己怀里。
“委托费不会少的，明天早上会打到先生您的账户上！”他抱着自己的女儿低声安抚，对金发少年说。
“好的，期待下次光临！”
“她和我无关，你们随意。”他走到粉发少女的尸体边蹲下，不放心的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指了指她“死透了，放心。”
委托人望着少女的尸体眸色微闪。
“多谢先生。”
纵然「禁忌种」是「不幸」的，但牠们身上还是有不少价值的，足够他回这次委托费的四分之三了，运气好能直接回本或赚更多。
“祝你好运，我就先走了……”他向着走来的方向走去，侧头看着委托人挥挥手。
然后——
格里窥向外面的目光似乎和他看向这边的目光对上了。
格里有种他这句话是在和自己说的错觉。
他的身体克制不住的发抖。
他明明对其他人的情感很微薄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来自上位者的绝对压制。
他杀死他就像捏死虫子一样简单。
但那个人又像是没发现什么一样，什么都没做，对着委托人，或者是对他勾了勾嘴角后转回头离开了。
被称为“迷先生”的人离开没过多久，那对兄妹和他们的继父母离开了，菲莲娜的尸体被那对夫妇叫来的一群身着特殊防护服的大人带走了，她身下的血融进了地里，隐约可以看到那附近杂草上暗红色的血迹。
除了被践踏的杂乱的杂草。
什么都没有了。
格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对着死寂的墙外站着看了多久，但他知道，院长妈妈说的对，他一辈子都不要离开这里。
除了院长妈妈外的人，都是会厌恶，会杀死他的「坏人」。
*
思绪回笼，格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来那件事，明明早就忘记的。
这就是生物死前都会有的走马灯吗？
他就是被发现了吧？马上就会死掉吧？
院长妈妈会很伤心吧？
格里克制不住的乱想。
他好像又感受到了之前金发少年对他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突然黑色空间内伸出无数只黑色的手，它们迅速缠绕住格里，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捂住了他的嘴，快准狠的掰下他的鹿角，划破了他的手腕，鲜血如流泉般落到地上。
他疼的有些痉挛，克制不住的留流着泪。
他什么也做不了。
黑色的手掐死了他。
和他想的一样，他果然被“杀死”了。
——
格里猛的坐起身，身上的汗浸湿了后背，柔顺的棕发贴在脸侧。
起身太猛的他不小心蹭到了墙，痛感从鹿角上传递进大脑，就像是它被拔下来了一样痛，鹿耳因疼痛小幅度的颤抖。
格里捂住脑袋，过了一会儿就缓了过来。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撞到了。
他坐在床边，从地上捡起在他睡觉时被他不小心摔到地上的小鹿玩偶。
这是院长妈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每当看到它时，格里都会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他喜欢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抱着玩偶坐了会儿，思绪想到自己做的梦。
是…什么来着？
根本想不起来，完全忘记了。
只记得…是一个不好梦，是噩梦。
那场梦让他想来来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过醒来全都忘记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小窗透进来照在天花板上的光。
是白色的，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