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已经到了下午,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不见阳光,风还在不断地肆虐,吹的木门‘咯吱’‘咯吱’作响。
喝过姜汤之后,他就躺下来继续睡了。
她内心很着急,坐立不安,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时不时的伸手触摸一下他的额头。
千万不要发烧啊,千万不要发烧。
因为她已经没有钱给他看病买药了。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如愿。
天刚刚黑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他的呼吸粗重了不少,一摸额头,很烫,烫得手有些疼。
糟糕极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她用沾了水的凉毛巾不断地为他擦拭身体,不断地给他喝温开水
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能做的都做了。
可是,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反而越少越高了。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他甚至已经开始抽搐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先生身体虚的很,经不起风寒,再不退烧可是要人命的。
她只能背上他去看大夫。
小灰兔似乎也感受到了剧烈的不安不断地在他的身上和她的手上蹭来蹭去。
她伸手安抚了一下小灰兔。
“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啊,先生生病了,我现在要带他去看大夫。如果饿了的话,就自己去外面找草吃。”
黑暗之中,小灰兔耷拉着脑袋,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屋子。
她身体单薄的很,身形瘦弱的她,将身材高大的他背在背上出了门。
这已经是第无数次她这样背着他了。
所以她已经很熟练的背起沉重的他了。
她背起他,就像背起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使命和信仰,灵魂的支撑!
夜晚是黑色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山路很崎岖,在漆黑的夜里根本看不清楚路。
又好几次她绊倒了石头,差点摔倒在地上。
还有好几次,差一点点就要跌入悬崖。
“我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出事!”
“我要和先生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如果我死了或者他死了,或者我们俩都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我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他!”
“我为此已经付出了一切,我和先生的缘分,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他得好好活着,我也得好好活着,只有我们俩都活着,我们才能在一起!”
黑暗之中,她背着他快速的穿过山谷,小溪,竹林......
往山脚下的小镇跑去。
岩石划伤了脚,荆棘划破了衣裙,竹子刺破了脸颊......
这都无所谓,无所谓!
全都无所谓了!
她只要他没事!
终于下了山,前面还要穿过一大片田野才能到达小镇。
山下的路比山上的路平坦多了。
她的脚步更快了。
远处,夜色下,漆黑的小镇,房屋,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影子。
黑的,都是黑的,视野之内都是一片绝望的黑色,再无其他色彩。
越靠近小镇,那黑色的房屋就越黑,高低不平的建筑物,就像是巨兽的牙齿一般,仿佛即将吞噬整个天地。
她急速的奔走在小镇的街道上面,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
“汪汪汪!”
“汪汪汪!”
“Duang~Duang!Duang!”
“砰~砰~砰~”
在一阵犬吠声之中,她敲响小医馆的门。
一个老大夫端着一盏小油灯,披着破旧的棉衣打开了门。
“请问,有什么事?”
老大夫是镇上唯一的大夫,这偏远落后的小镇,只有他一个赤脚大夫。
他的祖籍并不在这里,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跟着父亲,一路逃荒至此,从此就在这个小镇上安家了。
他的父亲是个大夫,平日里靠着给小镇上的人治疗疾病赚点生活费。
可是这镇上都是穷人,而且穷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穷,穷人们常常付不起诊费和药费,他父亲就不收诊费,而且倒贴草药给他们治病。
后来父亲越来越老了,他便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继续在小镇上治病救人。
父亲告诉他:“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我们行医之人要常怀慈悲之心。”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染尘。”
但是也并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能被医治好的。
大多数疾病是治不好的,父亲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一点点的消磨掉生命,最后一动不动才能解脱。
老大夫曾经无数次从父亲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泪水儿,还有那种悲悯的眼神儿。
后来他也拥有了很多像父亲那样的泪水儿和眼神儿,很多次很多次......
后来,他父亲去世了,他便成为了和父亲一样的人,在这个小镇一呆就是几十年,几十年从未离开。
他已经成为了这个小镇上众人内心的依赖,安全感的来源。
仿佛有他存在,这个小镇就不会被死神光顾。
可是,人命短暂,生老病死就如同花开花落一般自然,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阻挡生命的更迭。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按部就班的在这个小镇上进行着,就如同固定的仪式和流程一般自然而然......
他只是小镇上那群多灾多难的人们的一个心里寄托而已。
他待镇上穷苦的人好,镇上穷苦的人也待他好。
那些人虽然很穷,付不起医药费,可是他们的庄稼,蔬菜或者水果丰收了之后,就会想着先给老大夫送一些过来。
还有山中的猎户,猎到了好的猎物,也会想着给他送一些过来。
时光过得飞快,一生仿佛就这样过去了。
回首昔日若梦,有种朦胧而又恍然之感。
有时候感觉过去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又有时候感觉好似做了一场绵长而轻盈的梦......
“我的门从来不上锁的,你直接推门进来就可以了。以后莫要在大半夜敲门,会影响到街坊邻居睡觉的......睡不好觉精气神就会不足,精气神不足人就容易闹情绪和生病的。”
她用力点头:“我知道了,老大夫,我家先生高烧不退,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求你,求你为他治病!”
“那你们赶紧进来吧。”
老先生已经苍老浑浊的眼睛很同情的看着他和她说。
老先生转身,端着他那豆大的油灯,迈着蹒跚的步伐往低矮的屋子里面走去。
她赶紧跟上。
昏暗的屋子被豆大的油灯照亮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老大夫用银针正在一点点的给先生扎针。
先生的脸色红透了,他躺在那里,呼吸急促,眉头紧皱。
他已经烧的迷糊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在路上,她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只是偶尔应答一两声,多数时间他都没有回应。
“快速退烧的方法就是施针。你别着急,烧慢慢就退了。”
老大夫虽然年岁大了,人老了,头发又稀又薄,被也驼了,双手充满了褶皱。
可是他那一双施针的手是很稳很稳的。
他能很快很准的找到穴位,而且丝毫不差的施针。
“咳咳......咳咳......”
老大夫的身体也很虚弱,上了年纪精力不足。
可是对待病人他认真的很。
黑暗渐渐地变淡,天渐渐地亮了。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他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老先生长叹一口气,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水。
“好了,好了,你们走吧。”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老大夫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恩重如山,无以回报。不过,我会尽快去山里挖药材卖钱,将医药费还给你。现在,请先受我三拜。”
说话间,她又对着老大夫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老大夫体力不支,不想再说些什么,冲着她们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赶紧走,他不行了,得休息了。
她背起了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老大夫有气无力的声音。
“只是暂时退烧了......身体底子太薄......得好好补一补才行......不然......走吧,走吧......”
她背着他走出了大门,刚刚关上大门的瞬间,她好像发现了一阵红色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速度极快,快到她以为是幻觉。
一定是折腾了一个晚上,出现了幻觉。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赶紧回山中的小木屋,用家里最后的粮食,给先生熬上一锅热乎乎的米粥......
老大夫打了个哈欠,缓缓地支撑着椅子站起来。
太累了,太疲惫了。
他年纪大了,精力远不如年轻的时候。
经不起折腾了,他现在得好好休息一番。
他挪动着蹒跚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咯吱’一声,关闭了房门。
天将明未明,房屋的门一关上,屋子里面的光线立马暗淡了下来。
豆大的油灯早就燃烧尽了。
现在屋子里面朦朦胧胧的,光线暗淡极了。
一个红色的人影从黑暗之中走了过来,缓缓靠近,如同幽灵。
老大夫看不清那红衣人的脸,晨光之中,好似不真实的感觉。
“你,你是谁......”
老大夫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整,他就感觉到一道极快的寒光闪过,他的脖子上顿时一凉,紧接着他就再也无法说话了。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但无法说话了,而且还无法呼吸,无法走路,无法吃饭了,无法思考了......
因为他的生命也消逝了,消逝的很突如其来。
行医数十年,他目睹过无数病人的死亡。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经历死亡......也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有且仅有的一次......
因为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每一个生命有且仅有一次......
他倒在了血泊之中,死掉的他无法闭上自己的双眼,因为他还在担心小镇上的人。
治病救人守护小镇上的人,这个信念已经成为他刻入思想深处的使命了......无法放下,也不能放下......
他是小镇上唯一的大夫,他死了,小镇上的人可怎么办......生病了找谁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大夫低矮破旧的屋子里面,传出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那声音好像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但是又更像是食人的鬼魅发出来的......
从此刻开始,一直平静安宁的小镇上就多了一股驱之不散的恐惧感。
这就是一个转折,很多事情,很多人生都会出现转折。
突如其来,世事难料,因果无常。
终究逃不过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