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鸿福客栈。
红袖细眉紧蹙,小心翼翼给夏侯熵的伤口上药,娇俏的脸上满是担忧。
“公子白日里打了一架,伤口又裂开了。”
夏侯熵现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答,红袖鼻梁一皱,玉指重重往他伤口上一按。
“公子,我与你说话呢!”
夏侯熵疼得脸发白,“红袖,你下手这般重,可是要疼死你家公子。”
“疼死你算了。”红袖娇哼一声,随即问道:“公子,你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我在想白日里那个少年,他身上半分内力都没有却这般厉害。”
“公子,他会是星子吗?”
红袖收拾好药箱,将染血的纱布扔进火盆子里烧尽。
“我们跟着星晷的指引来到莫桑城,路上不知道遭遇了几波杀手追杀,如果那个少年是星子,那我们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了。”
收拾好这些,红袖又煮上一壶热茶。
夏侯熵喝着茶,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若真是如此,那本公子就赏你一套轩品阁的凤翠鸣柳簪。”
“那这簪子我可要定了,我红袖的嘴向来都是坏的不灵好的灵。”红袖咯咯笑道。
这时,红菱推开房门进来,小声呵斥道:“红袖,别没大没小的。”
夏侯熵摆摆手,“无妨。查的怎么样?”
“今日参加英雄会的大部分都是中原各大门派和世家的子弟,他们均是收到请帖前来。只有两人身份不明,一个是与公子交手过的陆于舟,另一个是与他一道来的,叫宋铎。”
“陆于舟……”夏侯熵默念这三个字,“中原武林有四位名声显赫的少年天才,其中年纪最小,声名却最响亮的便是寒玉公子陆于济,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没有查到。只是今日的英雄会,陆于舟没有请帖被琴剑山庄弟子拦在门外,是陆于济带他进来的。”
“哦——”夏侯熵沉思片刻,“我记得司明宗差不多二十年前组织自己的情报机构,名叫天网,目的是为了寻找陆谨涛于襁褓中丢失的长子。他长子叫什么名字?”
红菱回道:“陆于舟。”
夏侯熵表情微变:“确定?”
“是。出发前属下查过所有中原武林名门正派,陆谨涛二十年从未放弃寻找丢失的孩子,这件事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隐秘。”
“如果红袖嘴灵,那少年身世又当真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夏侯熵吩咐道
“红菱,继续察探。”
“是。”红菱领命便离开房间。
红袖叽叽喳喳开始念叨:“公子,你还不知道吗,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灵过呀,我们就跟着那个陆于舟,就算他不是星子,他肯定也能带我们找到星子的。”
这时外面传来吵闹声和桌椅碰撞声。
“大半夜的,吵死了。”
红袖叉着腰,气鼓鼓的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夏侯熵打开桌上的木盒,里面是一半个巴掌大小的木质圆盘,圆盘上立着一颗琥珀色晶球,四围悬空绕着数条圆形轨道。
这些轨道原本一直在转动,他们根这轨道转动的方向来到莫桑城,可到了这里后轨道不动了,任夏侯熵怎么拨弄都没反应。
这星晷附有北昭少司命的力量,琥珀色晶球内荧光点点,不像是力量耗尽的样子。
不一会儿,红袖回来了。
“公子,外面有人喝醉酒起了争执,其中一个是今天被你一扇子扇下擂台的那个。”
夏侯熵吩咐道:“吩咐红缨红豆,小心行事,切不可与人起冲突。”
“是。我这就和她们说。”
红袖恭敬领命,随即退出房间。
客栈外,喝得醉醺醺的洪盛脚步踉跄往琴剑山庄的方向走,一边口齿不清骂骂咧咧。
“莫欺少年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们都给我等着——”
“今日我败给无名之辈,他日我一掌撼乾坤,绝对会一洗今日之耻——!”
琴剑山庄演武场。
擂台前方的石槽内,莹莹光辉与月华交相呼应。
浮光剑剑身皎洁似月,正散发着醉人的光辉。今日擂台未完,没有决出它的主人。
一个年轻公子坐在楼顶上,对着浮光剑举杯,“十年锤炼终成名器,这柄浮光剑,与我可相配?”
他身后一名老者毕恭毕敬问道:“公子,这柄剑原本就是为了您所铸,您为何还要拿出来当这次擂台比试的彩头?”
年轻公子勾起嘴角,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
“这是老庄主铸的最后一柄剑,我总得让它先名扬天下。”
老者不敢质疑他的决定,道了声是,便安静守在一旁。不一会儿,远处有人摇摇晃晃走来,正是洪盛。
年轻公子摆摆手,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悄无声息离开。
今夜明月当空,不用火烛也能看清。
陆于济回到客房,肆画点燃蜡烛,烛光跳跃几下,暖暖的照亮整个房间。
“于济,你怎么不和他摊开了说?”
贰棋耐不住性子,白天他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你直接和他说——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你们俩是亲兄弟,你们一家找他找了快二十年了,你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他!至于他什么反应,说了才知道嘛!”
肆画也默默看过来。
两人今天充分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对了!还有那个叫宋铎的,他谁啊他——壹书怎么还没把这家伙的底细挖出来!”
陆于济闭上眼,思绪回到多年以前。
潭州城外人烟罕迹的深山老林,林子深处有一座清雅别致的小院。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堂屋摆着一张桌子。
桌子上只有一副画像。
画像上男孩的面容与母亲极为相似,最为震撼的是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双带笑的眼睛,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为他点燃了希望之火。
贰棋还在咋咋呼呼叫唤,肆画则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陆于济回过神,睁开眼看着跳跃的烛火。
“我明天邀请他去司明宗的话,会不会很唐突?”
贰棋一个滑步靠过来,“不唐突,一点儿都不唐突!咱们明天就郑重地邀请他去司明宗。”
“他若拒绝我们的邀请,怎么办?”
陆于济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肆画道:“应该不会。”
以司明宗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防人之心不可无!”
绿皮小乌龟左前爪啪啪敲着桌子,乌龟壳上有一道流光闪过。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陌生人给的茶水不能喝!陌生人说的屁话不能信——!”
陆于舟一脸乖巧,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十二的龟壳让它消气。
“知道啦——你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忘。咱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你别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小乌龟的表情非常人性化,心累的摇头叹气,随后语重心长的嘱咐他。
“舟舟,人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物。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不那么好的好人,也有不那么坏的坏人,还有很坏的好人和很好的坏人。好人坏人都会骗人,谎言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恶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陆于舟连连点头,脑子里“人”字连成一排跳踢踏舞。
“但师父说我要学会和人打交道,这样才能活的像个人。”
十二鼻子喷出一口气:“哼,你师父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人,他诓你下山,然后自己一个人潇洒快活。”
“师父才没这么无聊。”
陆于舟趴在桌上,无聊的玩蜡烛。
“再说了,我又不傻。只要发现情况不对,我肯定拔腿就跑。”
陆于舟耳朵贴着桌面,隐隐听到一些喧嚷声,他挺起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好像有人在打架。”
十二提醒道:“时间不早了,该睡了。”
“我去偷偷看一眼。”陆于舟伸出一根食指。
“我让你别出去!”
十二暴怒,这不省心的孩子,好奇心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陆于舟一把将它揣进怀里。
“我们去去就回,要是打的厉害,我们就做回好人好事,去叫琴剑山庄的二庄主任随风来处理。”
出了房间,十二被迫闭麦。
寻着风声过去,走到一片悬崖边,边上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剑心崖”三个字。
陆于舟远远瞧见几个魁梧大汉拿着金背大环刀,将一个身形略矮小些的人围在中间。
矮小些的人瞧着有些眼熟,陆于舟想了想,“是白天那个挑战我的临水派弟子,叫……洪盛。”
“是你杀了我师兄——”
为首的壮汉声音悲切,双目赤红,金背大环刀指着洪盛,刀尖恰好对准他的鼻子。
醉酒迷糊的神志被夜风吹散了三分,被壮汉的悲鸣喊走了三分,最后被金背大环刀锋利的刀尖吓走了四分。
洪盛彻底酒醒了。
“姓叶的你别血口喷人——!谁杀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几大步。
叶来大喊:“就是你!刚刚只有你和我师兄在这里,鸿福客栈里你和我师兄起了口角就记恨在心,刚刚趁他不备痛下杀手!”
洪盛驳斥道:“造谣就凭你一张嘴吗!无凭无据的,我还说是你们金刀门的人自相残杀呢!”
叶来大怒,举着刀朝洪盛横劈。洪盛脚底发软,连滚带爬躲开叶来的攻击。
“姓叶的,我警告你!我洪盛不是好惹的,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叶来冷笑,举起金背大环刀高高跃起,大喝道:“去死吧——!”
“救命啊——杀人了——!”
洪盛扯开嗓子大喊,奈何四周没有其他人闲得无事,大半夜来剑心崖吹冷风。他慌不择路猛冲直撞,叶来在后面紧追不舍。
“大家追!别让这小子跑了——!”
“杀了他——替师兄报仇!”
其余金刀门弟子也举着刀一起追上来。
“救命救命救命——来个人哪——!”
正绝望之际,洪盛瞥见前方一抹红色身影。
“少侠救命啊——!”
他全力加速朝着陆于舟猛冲。
“嗯?好像朝我这边过来了……真过来了!”
陆于舟后退再后退,浑身拒绝洪盛的猛扑——你别过来啊!
然而事与愿违,洪盛满身酒气躲到他身后,“少侠救命!这些人无缘无故要杀我——!”
“你杀我师兄,怎会是无缘无故!”叶来和其余金刀门弟子也追到跟前。
“说了不是我杀的——”洪盛反驳道。
陆于舟一脸嫌弃,推了推没推动,“你们有纠纷让二庄主来主持公道,在人家地盘上喊打喊杀多不好。”
“让开,我们只找他。”叶来不听,举刀指着他们。
陆于舟无奈道:“大哥,是他扒着我不放——!”
怀里的十二怒锤他胸口:叫你不听我的!叫你爱凑热闹!
“你让开——!”叶来厉声道。
“你叫他先放开我啊——!”陆于舟抓狂,“你是听不懂人话又眼瞎吗?你看清楚,是他拽着我不放的——!”
洪盛紧紧抓着陆于舟的衣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叶来急红了眼,根本不听陆于舟的话。
苍天呐——!
陆于舟仰天长叹,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吗?
他深吸一口气,生平第一次连五脏六腑都在用力的呐喊。
“死人啦——快来个人呐——!”
洪盛见状,也跟着大喊:“快来个人呐——!”
叶来举起刀朝两人重重砍过来,“喊谁都没用——去死吧——!”
其余金刀门弟子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大刀从四面八方落下。
“啊啊啊——!”
洪盛尖锐的叫声在耳边炸响,陆于舟脸都黑了。
他一把拎起洪盛,纵身跃至半空,避开齐齐落下的大刀,随后一脚踏着刀背,翻身跳出金刀门弟子的包围圈。
“你们江湖人寻仇未免也太草率了!凶案不应该先解剖验尸寻找线索,查出死因找到证据,最后再凭人证物证确定凶手吗?”
叶来听后气到发抖:“我师兄惨死,你竟还想将他开膛破肚!畜生——!”
“……”
我竟无言以对。
这帮家伙不是兵,特么的是强盗——道理在哪里?逻辑在哪里?底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