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边缘，空气逐渐腥湿起来，如果冥府也有空气的话。说是一种感觉倒是更恰当一些。

    杨郁浑浑沌沌地行进着，她的这种状态，像是人间的新生儿，而非一个已经悟得许多道理的灵魂。或许看尽山水之后，才会发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不远处，有一处突兀的山岛，似行人赶路所必备的“褡裢”。山岛之上，金光盈盈，直穿雾霭。

    杨郁努力地去感知——岛上的大概是一尊卧态的雕像，头部朝向杨郁这边，而双足延伸向远方，姿态安详，气势雄浑，仿佛还能看到面部平和迷人的笑。

    脚下也是一处小山岛，与雕像所在之处隔了一湾海。

    说是海，还不如说是团团烟气，似海一般波涛涌动。

    杨郁俯下身子察看，却是正好有一尊小金像横在脚旁，形制与对岸巨大无比的金像相同，甚至姿态都丝毫不差，表面光滑无瑕，材质坚硬，观之却因光晕而显得柔软。

    杨郁准备去捡时——

    那小金像忽地翻过身去，骨碌碌地跌到海水之中，化作一条圆胖的锦鲤，摇一下尾巴就消失不见了。

    与其同时，对面山头上的大金像也缓缓起身，面容正对杨郁。杨郁隔着迷雾仍是看不明晰，但她隐约觉着，大金像抬起了右臂，指向了她左后方，海水的源头。

    她转身看去，

    一只瘦瘦的棺材漂来，是木制的，早已尽数腐朽。

    不知怎么地，小锦鲤又衔着一匹白绫游回来，抛到岸上，竟对着杨郁口吐人言：

    “把它擦干净，磕五个头，跟着它一起走！”

    虽是莫名其妙，但杨郁毕竟初来乍到，不敢贸然行事，只得照做。

    磕完头后，那只棺材果然加速游动起来，领着杨郁沿海岸线一路到了沙滩边，随后沉入了水底。

    滩上的人们正尽情享受着正午的时光。统治者的集会此时烦扰不到他们。杨郁看到了褐衣女孩们的身影。

    女孩们趁着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摆脱了教堂的控制，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本性了。她们在迷雾中捉迷藏、手抓沙子扬向同伴对方打闹。

    当她们看到杨郁不紧不慢走过来时，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出于虚荣心作祟，杨郁想看看她们认出自己的反应，于是在远处就早早吞下躯体粉末，又获得了异域女孩的样貌。只不过她没敢穿上黑袍——好心夫妇的话，她一直都记在心里。

    果然，女孩们见到杨郁，开始小声地抽泣，进而痛哭流涕，对着杨郁软软地跪下，诉说她们的苦难。她们把杨郁当作了无坚不摧、法术强大的巫女，哀求杨郁拯救她们。

    杨郁哭笑不得。

    这冥府里奇幻无章的空间，诡事连连，却是和人间有许多相似。

    她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游历吗？

    大抵不是的。

    杨郁现在成了女孩们的救世主。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褐衣女孩们。她们似乎诞生于冥府与人间的交汇之地，既无法生而为人，也做不了一死干净的鬼，所以无法摆脱疼痛与恐惧。当然，她们的灵魂也不如杨郁的那样“深厚宽广”。

    杨郁的躯壳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她可以随时“脱去”，也可以随时“穿上”。这意味着她凭借稳固轻灵的魂魄，在各种空间、时间中任意穿梭，而不必担心失去什么。

    这也是处于冥府的好处。时间是折叠起来的，空间是交叉在一起的，杨郁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当然，这些杨郁不会和女孩们说。她很享受被崇拜的感觉，但她还是愿意竭自己所能帮助褐衣女孩们。

    “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杨郁问道，

    “萨曼镇。”年纪稍长的女孩回答。

    接着，杨郁从女孩们的口中得知，萨曼镇变成如今的样子，都是因为“海”。

    “海”是生活在这片迷雾当中的神。

    按照当地纪年，九十九年前，“海”性情大变，舞着他黑烟似的长臂，张开面具中央的血盆大口，将致死的疾病根植在统治者家族的血脉之中，以此来逼迫小镇按他的意愿行事。

    至于“海”究竟要做什么，没人知道，更没有人了解统治者的病怎么治，只能取最富有活力的少女之血来延缓他们的死亡。

    杨郁开始沉思，

    从自己到来开始，迷雾愈来愈浓黑。

    怪异的金像，吐人言的锦鲤，突然冒出的棺材……一切都像是“海”的设计。

    穿黑袍的少女，不怕疼的勇士，褐衣人们的救世主……这一切都足以引起“海”的注意。

    杨郁预感到，“海”似乎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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