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不欢而散,项鼎离席后,岑小在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吃饭,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吃东西容易胃疼,桂嫂怕她现在逞能,一会要遭罪,有些话顾忌她的面子不好明说,踌躇着斟酌用词说,“馄饨凉了不好吃,”桂嫂摆出收碗的姿态来“你爱吃,我让老陈中午再做一份。”
岑小在知道桂嫂的良苦用心,她打心底感激这位看似强势却处处替人着想的中年女人,但相处这么久,桂嫂还是不了解她,她不会让自己长时间沉浸在坏情绪里。
岑小在微笑着握住桂嫂的手,用稍稍用力的方式告诉她,自己没有被之前的事影响。
“不用,午餐想吃别的东西,而且馄饨没凉,现在温温的刚好可以入口。”岑小在在桂嫂时而怜悯时而不太认同的复杂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
岑小在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当年聂荣海要把年仅十四岁的她抵给别人还赌债,她从家跑出来,在烂尾楼的地下室躲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她靠给附近城中村的小餐馆打零工换口饭吃,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她照样吃得香睡得好。
不管遇见多难的事,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这是她能活到现在的秘诀。
饭后,岑小在去后院散步,钟管家看见她主动迎上来。
钟管家刚才看到昨天对他说要在“颙望”休息几天的项鼎面色阴沉地开车出门,猜到是发生了什么让项鼎不愉快的事,在“颙望”能让项鼎在意的只有岑小在,顺着这个思路,钟管家找到一个当时在场的工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钟管家对岑小在的行为很是不赞同。
带着这种情绪,他当着岑小在的面用明知故问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不满,“昨天先生和我说会在“颙望”多住两天,刚才怎么突然自己开车走了,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是我,我惹先生不高兴了,他正在气头上,我现在去道歉可能会适得其反,等他冷静了我会去把他哄回来的。”岑小在态度诚恳地说。
钟管家愣了好几秒,他没想到岑小在这么直接,他本意是想敲打她几句,让她认清自己身份,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项鼎开心的,结果岑小在这样直接承认,反而把他要说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看着钟管家哑口无言的样子,岑小在像是意识不到对方的尴尬,依旧态度诚恳地说,“我没读过什么书,有些事可能做得不尽如人意。你在这里名义上是管家,实则项先生在心里把您当长辈看待,我对您也一样尊重,所以有话您可以直接说。”
“我知道自己在项先生心里是什么位置,您提点我,我只当您是在教导我这个小辈,绝不会生出怨怪之心的。”
钟管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年轻的女孩子,眼神几度变换,起初,他以为项鼎把岑小在放在身边是图她年轻漂亮,之后发生了岑小在替项鼎挡枪的事,入住“颙望”当时钟管家心里觉得不妥,但想到是救命之恩,项鼎这么做勉强算是顺理成章。
可直到刚才岑小在对他说出这番话,钟管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项鼎只在她面前显露出一丝真实情绪,也只为她屡屡破戒。
项鼎之前交往的女伴不乏聪慧超凡貌美绝伦的角色,而她们最后无一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岑小在能陪项鼎到现在,就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在项鼎这种人面前,真诚是维系两人关系的不二法门。
钟管家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用和岑小在一样诚恳地语气说,“我只是希望先生和您相处时能轻松一些。”
“在这点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岑小在笑着说。
之后钟管家没有立刻离开,他陪岑小在在后院的花园闲逛了将近三十分钟,岑小在给他讲以前工作中的趣事,他给岑小在说早年留学的见闻。
这是岑小在住进“颙望”第一次,钟管家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不是项鼎包养的情人,不是谁的附庸,而是简简单单一个独立的人。
按照平时的习惯,岑小在结束散步,往西北角的影音室走,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金俗电话打进来,岑小在没继续往影音室走,就近站到一棵亭亭如盖的香樟树下。
金俗是津门人,正常说话会莫名自带喜感,听着欠欠儿的,“妹妹,”这是金俗对岑小在的专属昵称,她知道岑小在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了解她是什么性格,于是开门见山说,“欧惠妮手上的戒指你看见了吧,说说,以后恁么打算?我手上有两个不错的本子,都是恒瑞旗下相关传媒公司的投资,你跟项鼎言语一声,演女一不敢保证,但女二应该不成问题,恁么样儿?考虑一下?”
金俗半天没听见岑小在言语,以为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是在认真思考,结果,在她看不见的电话那头,岑小在正捡起一根树枝将一滴流向蚂蚁的树脂拨到上面,蚂蚁受到惊吓快速往树冠爬去。
“还是不了吧,”岑小在不带半点犹豫地说。
这回轮到金俗不说话了。
岑小在知道在这个只看名利基本看不到真感情的圈子,金俗在这个时候,还想着给她介绍资源,这份心有多难得。
就凭这份心,岑小在也得给金俗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的,我当初入行是实在没别的办法,公司把我往投资人的床上送,我打破那个老男人的头,然后机缘巧合认识了项先生,从那一刻我才明白,在这个圈子里能不能出头暂且不论,想要不任人鱼肉,必须得有一座靠得住的靠山。”
“你了解我,我没什么野心的,现在偶尔还会接一些工作,无非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无业游民,”岑小在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些年我存下来的钱,放到银行每个月光是吃利息妥妥过万,我还在一中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虽然是二十多年的老楼了,但交通很方便,坐两站地就是步行街和农贸市场,特别有烟火气。”
“所以你跟在项鼎身边七年一点儿没想过上位?”金俗以前就觉得,岑小在和圈子里其他那些被大佬身边包养的人不太一样,她表现得太安分了,安分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图谋更大的利益。
但现在看来,她是真的很老实,且兢兢业业把‘包养’当成一份工作在做。
金俗觉得自己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她的经纪人,本分和情分都尽到了,再说就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你能看开就行,以后有合适你的角色我再联系你。”换个角度想,金俗发现岑小在这样也不错,不贪心,小富即安,在这个欲念横生的行业里不失为一种另类的生存之道。
才和金俗结束通话,项岳的电话无缝衔接打进来。
岑小在给项岳的备注名是‘小岳岳’头像是一只嘴里衔着一颗带壳腰果的刚果灰鹦鹉。
“我在北郊机场,过来接我。”项岳今年十三岁,小小年纪,说话办事一板一眼,已经初具成人之概了。
项岳从六岁开始每年寒暑假,项鼎会安排他去国外参加为期三周到五周的各种封闭式夏令营,今年项岳受邀参加圣莫里茨的青少年金融夏令营。
一中那套房子,是岑小在两年前全款拿下的,有次不小心让项岳看到了她的房产证,从那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项岳每次从国外回来就会打电话让她去接机,然后去她那套房子让她做饭给他吃,美其名曰是给她暖房。
托项岳的福,岑小在苦练多年的厨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没给项鼎煮过一碗泡面的她,已经让他儿子项岳成功品尝到了古法八宝葫芦鸭的味道。
“有想吃的吗?冰箱里的东西不全了,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岑小在说。
“都可以,”项岳声音听起来有点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飞机上没睡好,现在没什么胃口。”
岑小在想说没睡好直接回“颙望”补觉多好,等睡饱了她再带他去他们的秘密基地给他做饭吃,但想到这孩子喜欢的东西不多,听项鼎的口风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就会结束,等到那个时候,她和项岳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北郊机场到达区没有配备环境特别好的休息场所,岑小在给项岳推荐了一家机场附近环境相对安静的咖啡店,她叮嘱项岳在那里等她。
出门时她和钟管家交代自己要去机场接项岳,并表示两人可能在外面吃饭,让桂嫂不要准备中饭和晚饭了,钟管家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问她用不用派司机,在得到否定答案后,钟管家对她说,“开车注意安全。”
岑小在开的是一辆03年停产的风冷发动机奶油白甲壳虫,钟管家站在“颙望”的雕花大门前目送岑小在驾车消失在山间盘旋的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