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就是裴先生和裴云泽每月固定的接头日，裴云泽就这么顶着半张被打肿的脸赴约去了。

    看见裴云泽这副样子，裴先生颇为吃惊，鱼都不喂了：“你这脸是怎么了？”

    “哦…我摔得。”裴云泽撒谎道。

    裴先生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轻笑着重新拿起鱼食：“我活了大半辈子，不至于连摔伤和打架都分辨不出来，说说吧。”

    裴云泽知道，要是自己实话实说，少不得挨惩罚，便半真半假的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

    谁知裴先生听完之后，惊得鱼食都掉了：“你是说脸上的伤，是因为拒绝了孟青萍的包养，被她恼羞成怒打了一拳。”

    “是。”裴云泽咬着牙才没让自己表情失控。

    裴先生的神情比吃了屎都难看，口中喃喃自语：“不应该啊…那女人不会吧……”

    “您说什么？”裴云泽做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没什么。”裴先生清了清嗓子，“我在美国那边弄了个公司，说服敲定荃湾那块地的事要加紧了。”

    “孟青萍已经在接触工务司署的人了，又有您的操作，想必很快就能谈妥。”裴云泽如实回答到。

    “高氏现在的财务状况，绝对不足以支撑那块地的开发，到时候我会用新注册的那家公司给孟青萍提供资金。至于你要做的，不用我再提醒了吧？”裴先生迷眼盯着裴云泽的下一步反应。

    裴云泽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整个人像是被训练好的木偶一般：“我知道。”

    裴先生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裴云泽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容易对别人心软，但你别忘了，孟青萍是你的仇人，你们之间的深仇大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消解的，明白了吗？”

    裴云泽逐渐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明白，我会好好干的。”

    裴先生温柔的给裴云泽理了理衣襟，脸上又浮现出了惯有的笑容：“凡事小心。”

    “明白。”

    没出正月，孟青萍就接到了工务司署的电话，土木拓展署的署长告诉她，荃湾的那块地已经批下来了，问她有没有空带人去看看。

    孟青萍在署长面前说了不少感谢的话，拍着胸脯表示马上带人去考察，争取在复活节前把建设方案敲定下来，赶在五一节前动工。

    自从那次裴云泽撞上阿清把她送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块膏药似的死死粘在她身上，正好趁这个机会甩开他出去透透气。

    谁知道真等出发的那天，孟青萍刚一坐进车里，扭头就看见了旁边抱臂坐着的裴云泽，吓得差点儿跳起来：“你要死啊？怎么比狗皮膏药还难缠？”

    裴云泽双手抱胸，头偏向车门一侧，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说话的语气也别扭：“我…我担心你出远门…没人照顾。”

    孟青萍气笑了：“从这到荃湾来回拢共仨小时车程，我要是愿意折腾还能回家吃午饭呢，算哪门子的出远门？你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就回家看孩子去。”

    裴云泽嗫嚅半晌，最后冒出来一句：“宝宝有周姨照看……”

    “周姨年纪大了，就当是给她放假了。”

    “我…我就是想跟着你。”裴云泽蜜色的皮肤泛起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和孟青萍对视。

    孟青萍还就吃这一套，伸手关上了车门，吩咐司机开车，还不忘言语逗弄裴云泽：“你说说你，挺大个人，心眼比那针鼻儿海小，不就是有小男孩送我回了趟家嘛，就把你吓成这样。”

    “你自己说的…人家比我年轻，比我干净……”裴云泽垂着头，眼眶泛红，一副委屈模样。

    孟青萍最受不了那双狐狸眼盈满泪花的模样，逗弄他的心思消减了大半：“行了，怎么着？还想哭个给我看呐？人家阿清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没那么禽兽，那天晚上是怕大半夜的他一个小孩在外边不安全，顺路把他送回去而已。”

    “真的？”裴云泽转头，那双水盈盈的狐狸眼一眨不眨看着孟青萍。

    “真的，不骗你。”孟青萍伸手揽过裴云泽的肩膀，在他的侧脸落下一吻，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这样满意了吧。”

    “嗯。”裴云泽闷闷的应了一声，恨不得直接把孟青萍绑在自己身上。

    裴云泽不知道，孟青萍会迷茫、会无措、会因为挫折暂时跌倒，但永远不会被束缚。

    从荃湾考察回来，孟青萍立刻召开了了高层会议，商量这块土地该如何开发。

    “那块地我昨天带人去看过了，面积不小，只建家具厂有些大材小用了。资料已经摆在诸位面前了，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好想法。”孟青萍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环视着众人，指尖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

    “财务部根据现有的数据估算，要是投资建设家具厂，三年内的最高年利润能达到五百五十万，但开发地皮、投资建厂至少需要四百万。” 财务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报表上的现金流数字清晰映入眼帘，"但公司目前……"

    “公司目前还有八百二十万的资金缺口。”裴云泽适时接话，西装袖扣擦过桌面时发出轻响。

    裴云泽这段时间在各个部门巡回学习，美其名曰‘深入基层’，加上之前孟青萍为了让他更好地适应高嘉佑的身份，给他报了各种各样的商业课程，因此他的表现并没引起孟青萍的怀疑。

    偌大的公司竟然会被这么点儿资金卡住，孟青萍在心里忍不住把祸害公司的高嘉渝骂了一万遍。

    “银行贷款试过了吗？”孟青萍问道。

    财务总监摇了摇头：“已经试过了，但因为高…高嘉渝在的时候多次向银行借贷，而且逾期不还，严重损害了公司信誉，银行那边拒绝了公司的贷款请求。”

    孟青萍在心里又把高嘉渝骂了一千遍。

    “要不试一试引进境外战略投资呢？”裴云泽突然提议道。

    高层们纷纷开始议论，但大都窃窃私语，并不真的出声赞同或否定。

    林峰茂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公司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银行又不肯贷款，这是已经最好的办法了。”

    这是句实话，孟青萍点了点头，看向市场部总监：“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市场部总监沉吟片刻，开口道：“上个月，美国的加里特资本给公司递过橄榄枝，他们开出的融资成本比港城低两个点，但因为公司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就给婉拒了。

    裴云泽垂下眼帘，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印记。孟青萍果然咬钩了，和裴先生计算的分毫不差。当他再抬头时，面上神情淡然，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的表情有一丝波动。

    孟青萍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市场部总监道：“散会之后，你立刻联系加里特资本的人，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然而，市场部总监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犹豫：“但对方要求签对赌协议。”

    孟青萍眉头微皱：“说具体一点。”

    “对方知道我们在接触荃湾的那块地，他们要求在那块地上建立完整的家具生产产业链，就是说除了原材料从东南亚进口之外，造家具要用的五金配件、化工材料，甚至包括一些软装材料，都要我们自己来。还要在三年内让净收入达到八百万，若未达标…需要转让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

    财务总监刚好在喝水，闻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喉头上下滚动着半晌才把惊呼压回腹腔，这个数字正好卡在失去控制权的临界点，一旦输了，公司可就易主了。

    “他们怎么好像是算准了那块地对于我们来说太大了。” 孟青萍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转头看向公司的元老级人物林峰茂，“林总，你怎么看？”

    “风险和机遇并存。”林峰茂站起身来，指着会议桌中间摆着地图，圈出了几个地方，“那么大的一块地，要是都开发肯定耗资巨大，可如果把选址集中在这几块地上，就足够覆盖对赌的风险。”

    窗外惊雷炸响，初春天气竟然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雷雨，当真是四时不正。

    孟青萍看着林峰茂圈出来的那几块地，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当即拍了板：“联系加里特资本的人，尽快安排见面。”

    “是。”市场部总监应声道。

    “开发部明天开始去荃湾进行地质勘查，报告要详细到每块岩层的承重系数。工程部金额技术部配合他们，尽快拿出一份施工方案。”

    “是。”

    “采购部部长前段时间退休了，这个岗位如今空着，就先由林总代理。”

    “多谢孟总抬举。”林峰茂还是改不了江湖习气，笑着对孟青萍抱了抱拳。

    孟青萍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散会。”

    深夜，城市的喧嚣逐渐沉寂，唯有街头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此时，城市边缘的一处废弃工厂里，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车灯划破黑暗，停稳后，车门打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男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兜帽披风，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只一双锐利的鹰眼在黑暗中扫视着四周。

    片刻之后，另一辆车悄然驶来，停在裴先生的车旁。

    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接任采购部部长职务的林峰茂，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小心地确认过身后没有尾巴才敢靠近裴先生。

    “裴先生，”林峰茂快步上前，恭敬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电话里你说有高大哥的信物，现在可以拿出来看看了吧。”

    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裴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左手一挥，身后跟着的秘书迅速拿出了一只木盒，双手捧着送到林峰茂面前。

    林峰茂只瞥了一眼，看清盒子里那尊玉佛的模样时，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激动颤抖起来：“真的是高家的玉佛！”

    “现在，可以说说正事了吧？”

    林峰茂理了理衣襟，瞬间正色起来：“当然，你是高大哥的人，还有玉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裴先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高氏最近在接触的荃湾那块地，开发成本很高，你现在担任高氏采购部的部长，想想办法让采购成本增加一些，不是问题吧？”

    “这个当然能做到。”林峰茂皱紧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具体要多少数呢。”

    “在采购的时候制造阴阳合同，增加百分之三十的采购成本。”裴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建筑材料用瑞丽峰的，只要能把厂房建起来就行，后续怎么样，不用管。”

    瑞丽峰的建筑材料是出了名的差，建出来的房子不坍塌都算是谢天谢地，根本没有哪个想赚钱的公司敢用。

    “什么？”林峰茂差点儿叫出来，五官都有些扭曲，“百分之三十太过分了，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怀疑，而且用那么差材料建起来的厂房根本不能用，就高氏目前的状况，这么做很有可能让整个项目崩盘，甚至破产都有可能，这样高大哥多年的心血就真的毁了。”

    “这就是高大哥的意思。”裴先生幽幽道。

    “不可能！”林峰茂豁然起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高大哥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还是我还亲自去给他扶灵了呢。”

    “你要是不信，可以再看看这个。”裴先生缓缓起身，从怀里抽出封信来，递给了林峰茂。

    林峰茂一把夺过，看过之后，脸上的表情寸寸龟裂。

    “那时候孟青萍步步紧逼，高大哥逼不得已，才想出假死脱身这个计策。现如今，孟青萍掌管了高氏，高大哥想拿回来，只能通过这种办法。”

    林峰茂还是有些不解：“可高大哥为什么不直接回来，只要他一出面，我们这些当年跟他打拼出来的兄弟肯定会支持他。”

    “下错了一步棋啊。”裴先生幽幽的叹了口气，“本来二少爷掌管公司，高大哥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是亲儿子，哪知道突然出了那种事。知道消息之后，高大哥本来想亲自回来，结果算错了一步，让孟青萍抢了先机，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是这样。”林峰茂恍然大悟。

    裴先生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现在，还有什么异议吗？”

    林峰茂百思不得其解道：“可我还是不明白，高大哥为什么要把好好的一个公司整垮了？”

    裴先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高大哥说了，港城后续的发展已经满足不了他对高氏的规划，想要转移阵地。他现在已经在美国那边开了新公司，只等把这边的合作全都挖掘过去，就回来把兄弟们都带走。这下明白了？”

    “哦！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林峰茂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真不愧是大哥，不光拿得起放得下，脑子还好使！”

    裴先生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没什么问题，就按计划进行吧，再有新的安排，我会联系你的。”

    林峰茂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大哥失望！” 说完，林峰茂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发动引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裴先生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