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

    皇帝是当年的四皇子韩宇,比九皇子韩非大了近十岁,膝下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虽未正式封储君,但将来成为太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卫庄上一次见到这位四皇子,还是当年入宫陪读的时候,只依稀记得四皇子儒雅随和,与那一辈的太子一同出现时,并不多引人注目。

    “陛下。”卫庄腿脚不便,扶着轮椅想要站起身来行礼,皇帝上前扶了他一把:

    “卫将军不必多礼。卫家在北境戍关百年,可谓朕的基石。”皇帝嘴角含笑,“你才归京,如今腿又有疾病,当好好修养才是。”

    卫庄低头坐在轮椅上,眼中有痛色一闪,抬起头时,目光却已平静,拱手道:“谢陛下挂念。臣自幼承蒙教诲,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皇帝微笑:“也是多亏了你们卫家,这两年北蛮消停了不少。转眼你也二十一岁了,至今未婚,莫非多年在北境就没遇上一个可心人?”

    “回陛下,”卫庄道,“军中军规森严,平日不得有坤泽出入,加之臣此前为家父服孝,实无暇顾及这些。”

    “这倒是了。”皇帝点头,“边关便是有坤泽,也难比京中的品行相貌。如今你回京修养,这婚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否则,难道想同朕一般,生生拖到二十五岁才成婚么?”

    当年天家在太子妃的候选上几生波折,导致太子的亲事迟迟未定。既太子未婚,后边几个年龄相仿的皇子们也不好成家过早,才有了这么一出。

    皇帝说话时语调轻松,卫庄却是心中一凛。如果说一开始他对韩非为何出现在书房有所疑惑,此刻却全明白了——皇帝这是打算给他指婚,而对象就是多年未见的表弟。

    卫庄垂了眼:“臣不敢。”

    皇帝见他这般,悠然道:“原本你若已有意中人,朕自是要成人之美。可如今既然没有,你初归京,对京中世家的适龄坤泽也不熟悉,朕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卫庄早已猜到了结局。想当年父亲尚在,太上皇亲政时,卫家在京中何等风光。如今才几年的光景,他就成了皇帝口中轻飘飘一句“对京中世家并不熟悉”的外臣。自腿废后,卫庄已不便带兵作战,手中虎符不知还能握上多久。

    他心下凄然,明知故问:“不知陛下所谓何人?”

    皇帝:“便是朕的九弟,晋亲王。你与晋亲王自幼相识,又是表亲结亲,也算是一桩美事。”

    提起韩非,卫庄脑中又浮现出坊间那些传闻。韩非虽为亲王,却不关心政务,是个十足的纨绔。若非证据确凿,民间绝不会有这个胆子非议一位亲王,何况从封地的大小和富庶程度看,韩非在这一众亲王中也不受皇帝的偏爱。

    虽然两人幼时的交情尚在,可那也都是陈年旧事。皇帝这时候为他指婚,只怕是要杜绝卫家靠与京中其余望族联姻,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的可能性。

    卫庄眉心微蹙,不由道:“陛下,臣与晋亲王虽是表兄弟,却已有十余年不曾相见……”

    他再不愿,也不可能直接驳了皇帝的意思,犹豫了一刻,韩非已笑着开口:“如今恰逢卫将军回京修养,岂不是正巧有工夫相见了?”

    卫庄听他那玩笑般的语气,目光发冷,皇帝转向韩非,淡淡道:“这门亲事,九弟以为如何呢?”

    “我身为坤泽,”韩非笑意盈盈,“自然是想要找个合宜的乾元依靠。”

    他这话本身并无错处,可由整日流连青楼的纨绔说出来,多少有些诡异。卫庄简直想冷笑。

    皇帝看着韩非,叹了口气:“你是也该收收心了。”

    皇帝亲政不过一载,政务繁忙,很快有大太监前来禀事,皇帝摆摆手:“你们好好想想吧。”随即让二人退下。

    回程的马车上,卫庄不由思量,皇帝促成这门亲事的意思已然明了,但如今尚未下旨,大约春节前后还会召他入宫,再作试探。

    倘若他届时称思虑过后坚决反对,皇帝十有八九也不会强迫。毕竟皇帝的真正目的是防止卫家通过姻亲再次起势,就算这次与韩非的结亲不成,京中终日斗鸡吃酒的草包纨绔不在少数,另选一人并非难事。

    他才到了府上不多时,晋亲王府上的人便前来传话,说晋亲王今晚在府中设家宴,问卫庄是否得空赴宴。

    卫庄从前最不愿参加的,就是京中权贵们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而今时过境迁,他既已代表卫家,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平心而论,卫庄对韩非这个表弟当年的印象并不差,只是太多年不见,两人又天各一方,卫庄不明白韩非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原本就打算在面圣后与人见上一面。

    日暮时分,卫庄如约到了王府。

    晋亲王府中料想什么也不缺,除了寻常礼品,卫庄还带了北境特产的马奶酒。

    帘布掀开,屋内一阵融融暖意。卫府虽也有地龙,却没有这般温暖如春的。若是从前,卫庄或许觉得过热,可自腿疾后他忧虑过重,身体不如从前,倒觉得这温度正合宜。

    韩非早已在等,见礼单上的马奶酒,眼前一亮,当即吩咐人去温了。

    卫庄早听闻了晋亲王除了流连花柳巷,另一大爱好就是饮酒,看来传闻所言非虚。

    屋里熏着檀香,卫庄白天闻到的那股花香般的信素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他莫名觉得放松了几分,可卫庄自己也不清楚他先前又在紧张些什么。

    温好的马奶酒很快呈了上来,韩非抿了一口,只觉口感醇厚,还带着一丝奶香,不由赞道:“果真好酒。我还是头一回喝北地的佳酿,卫庄兄有心了。”

    卫庄没有同人寒暄的打算,开门见山:“白天谈起的亲事,殿下怎么看?”

    韩非不料他这般直接,随后淡淡道:“既然是皇兄指婚……”

    “陛下还未指婚。”卫庄打断了韩非。

    韩非挑眉瞧了他一眼,便听卫庄继续道:“只要圣旨一日未下,此事便还有回转余地。”

    “当时皇兄问你,可否有意中人,你说没有,”韩非说,“莫非是言不由衷?”

    “我自不敢欺瞒陛下。”卫庄淡然道。

    韩非听卫庄这话说得坦然,问:“既然如此,你我又早已是适婚之龄,这亲事有何不可?”

    他问得真诚,仿佛是当真不懂。卫庄不由皱眉,虽然传闻中晋亲王不问政事,可毕竟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懂帝王心术,索性直言:

    “我知道殿下已决心做个闲人。可卫家这一辈,只剩下了我一个独子,因此这婚姻大事——”

    “卫庄兄这话,我倒不明白了。”韩非不紧不慢地说,“难道你觉得拒了这门亲事,皇兄就能给你指婚一位重臣家的坤泽?还是说,你指望年关的这半月,就能在京中谈成名门的亲事?”

    天子脚下,多大的官都不算大。京中权贵,凡站得越高,对子女的婚嫁便越审慎。毕竟几代积累,想要维系,就不能走错一步。

    卫庄沉默了片刻,道:“我也并非想借一门亲事改变卫庄的气运。”

    “是么。”韩非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不怎么相信。

    “正如殿下所说,朝中臣子谁不想靠联姻巩固家族基业,”卫庄说,“我虽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军权,但如今这般,也不知这军权还能在握多久,京中大家看在眼里,真正大权在揽的,也不会选我。”

    韩非目光微动:“你既都知道……”

    “卫家如此,已是事实。”卫庄抬眸直视韩非,“但殿下不同。殿下是圣上的手足骨肉,与我说是表兄弟,其实不过儿时有过近一年的相处,殿下何至于把自己与一个日渐式微的家族绑在一起?”

    这话真假参半。韩非身为亲王,的确没必要非与久未谋面的卫庄成亲,这是真。可卫家虽不如从前,到底仍是世家。而卫庄作为乾元,宁愿选一个家世不那么显赫的朝臣家的坤泽,也不想与一个名声不堪,说不定早与青楼里许多人有过临时标记的韩非在一起。

    韩非的手指轻轻抚过白玉酒杯上的纹理,思量片刻:“虽然皇兄确实还未下旨,但这亲事既然是他提起的,就算不成,也总要有个说法。”

    “我愿去与陛下言明。”卫庄毫不犹豫。

    韩非平静道:“今日你也见了,皇兄才继位不久,大小事务繁忙,并不是那么容易拜见。”

    听见“继位”一词,卫庄心中冷笑。仿佛这皇位这是顺理成章继承来似的。朝中谁人不知,四公子韩宇与大将军姬无夜暗通曲款,逼生父退位至深宫中作了太上皇。

    “我只是不想让殿下因此事忧心。”卫庄顿了顿,缓缓说,“当年……我入宫伴读时,曾见殿下与六皇子起了争执。六皇子朝殿下的字帖泼了墨,却假称是宫中花狸闯祸,还说要一道去太上皇那儿辩个是非。还是殿下宅心仁厚,没有计较此事。”

    那时,宫中上下都知道韩非的母亲云妃早已失宠,不少皇子有意疏远韩非,更有甚者,在学堂中几番戏耍韩非,让其在诸位先生面前出丑。韩非初时还流泪与他们争辩几句,可这宫中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几番下来,他索性也不争了,只默默做个闭口不言的边缘人。

    倒是卫庄来后看不惯那几个皇子合起伙来欺负表弟,有一回,当着几人的面把六皇子的字帖投了湖,六皇子气急,招呼几个兄弟就要与卫庄动手。可宫中皇子哪里会是自小习武的卫庄的对手。

    因卫庄年纪尚小,卫父又是当时圣上的红人,这件事最后以卫庄关了十日禁闭思过告终。

    “我都忘了还有这事。”韩非说。

    “殿下不愿做的,”卫庄垂着眼,落下纤长的睫毛似扇,“我愿为殿下分忧。”

    “你说得好听,”韩非笑了笑,“心中却与我分生。”

    卫庄:“殿下何出此言?”

    “若卫庄兄真与我没有嫌隙,”韩非说,“何不像从前那般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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