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命运写下无力的结局,我们的终点绝不该到此为止。”
电影社的考核内容共两项:向大家推荐一部你喜欢的电影,还有便是展示自己原创的十分钟短片。两项考核的分值三七比,最后排名靠前的六名成员将被纳入社团。
他们学校的电影社是社团的金字招牌,经常与隔壁电影学院的学生合作拍摄影片,且每年都固定产出的作品投递全国的电影节,其含金量自然不可言喻。
而含金量高的同时,随着近几年愈发恐怖的报录比,电影社也被每个想进入社团的新生贴上了入社名额少,竞争激烈,进学阀电影圈的敲门砖等标签。
宋清许走上讲台拷好他的PPT和短片,准备开始汇报。
周围女生们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各位学长学姐好,我是今年编导系大一的新生宋清许, 19岁,今天我面试的是贵社导演的职位。”
“下面我将开始第一项内容汇报。”
男生清润的嗓音透出不紧不慢的从容,带着股能使人心安静下来的魔力。
在场所有人在听到他要应聘的职位时,都暗暗吃了一惊。
众所周知,之前大一新社员是没有资格应聘导演和副导演之类的重要职位的,只有积攒了一定经验的大二大三生才能通过社团内部选拔,晋升到这个职位。
直到陆望担任副社后,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才被打破,他提出了一项新政策:取消电影社职务晋升的内部选拔机制,有多大才能就可以担任多大职位,一切凭照社员的本事说话。
“好家伙,新来的够狂的呀,一来就要面导演!”
“有这皮囊,做什么导演啊,出道做演员不是更香吗?”
“你瞧他,细皮嫩肉的,一副养尊处优的少爷样儿,能扛得动摄影机吗?”
“哼,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不会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吧?哈哈哈哈……”
“……”
宋清许似是压根没听见这些议论声,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推荐的电影是1989年上映,彼得?威尔导演的《死亡诗社》。”
叶梵音一怔。
“我本人很喜欢电影中基丁老师的那句台词:‘诗歌,美丽、浪漫、爱情……’
“这些才是我们生活的意义……”叶梵音下意识脱口而出。
宋清许对着她微微一笑,“没错。”
“第一次看《死亡诗社》的时候,我还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所以那时,这部片子并没有给我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但在时隔两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并在那时候遇见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之后,我偶然间又看到了这部片子,第二次欣赏,我的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由得开始思考影片传递的两个问题:第一个,责任与自由的边界,电影中威尔这个角色的死亡悲剧是理想主义必败的隐喻吗?第二个问题,我们如何对抗平庸?像死亡诗社一样,在洞穴里读诗,还是在当今的996中坚持写诗?”
“很长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认为循规蹈矩,符合当下的社会规训才是一种正道,因为改变,是很难得的勇敢,是独属于浪漫主义者的冒险。”
“那些不愿意默默地,绝望地生活着,而纵身一跃,跳到桌子上头,去另眼看世界的人,他们的名字叫做,异数。”
叶梵音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陷入了回忆。
……
“就算异类的结局是飞蛾扑火,我也愿意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因为对我来说,人生不是轨道,不是终点,而是体验,是旷野。”
恍惚中,叶梵音好像在那个叫宋清许的男生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也还是大一新生,一脸青涩但意气风发的自己...
当年的她,也是在电影社的新生面试会上,在讲台上发表了一番如此“气势磅礴”的演讲。
叶梵音注意到旁边的陆望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笑声极小,小到只有离得近的叶梵音和楚璇能听见。
叶梵音不禁想起了他当年坐在下面,在听完她的推荐理由后给出的评价——
“还真是没遭受过生活毒打的小孩儿。”
可能现在宋清许在他眼里,也和当年的她一样,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宋清许?听你这腔调,北京本地人?”陆望看完了他的简历,问道。
宋清许点头。
叶梵音有点不悦地皱了皱眉。
陆望说的话,和他话里的语气,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陆望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转头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学弟你知道吗,我们叶学姐当初入社时推荐的片子,也是这部《死亡诗社》哦。”
叶梵音忽然被陆望点名,窘得她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哈哈哈哈哈对啊,好巧啊,这就是那什么来着,英雄所见略同嘛,哈哈哈哈哈……”
叶梵音涨红了脸,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陆望看她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好,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这位理想主义者,宋同学的作品吧。”
宋清许听出了陆望话里的调侃。
他没再说什么,气定神闲地检查起自己即将要播放的短片。
“等一下。”叶梵音突然开口道。
“在宋同学的短片播放前,容我多说一句话。”
“我非常认可刚刚宋同学的观点,我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嘲笑满地捡六便士的人庸俗,也不应该鄙夷想抬头看月亮的人清高,人各有志,只是不同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路罢了。”
叶梵音性子直,说话向来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就是明晃晃地打陆望的脸,站在宋清许那边了。
知道陆望和叶梵音以前关系的八卦人士们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吃起了瓜。
哇,“法学系系花打脸前男友,公开站队校草学弟”,这热搜绝对能上今天校园贴吧头条了!
“咳咳,宋学弟,你的片子可以放了。”楚璇连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工作人员关掉阶梯教室的灯后,宋清许点开视频的播放键。
宋清许的原创短片名叫《怪物幻想》,是部科幻片,典型的超现实主义风格 。
故事背景是在一个人类已经不再做梦的世界里,有一个怪物依然整日沉迷于梦的幻觉中。这个怪物在幻想中漂泊,执着于他人无法看见的景象——直到一位女子的出现,她拥有看清这些幻觉的罕见能力,于是她决定潜入他的梦中,去揭开隐藏其中的真相。
整部片子讲述的六个章节穿插叙事,简练又不失完整性,探讨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又在结尾提出了存在的本质的哲学命题。其中,六个小故事又分别对应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及思维六种感官。
短短五分钟,在场所有观众都享受到了一场视觉,听觉,心灵三重震撼的精神盛宴!
陆望久久沉浸在这堪称完美的作品里,良久,才喃喃道:“好,真好!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这部片子,已经完全达到了可以参赛的水准!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位男生,是位真正有着创作天赋的电影奇才!
“好小子,没想到有两把刷子!”陆望激动地走过去,用力拍了几下宋清许的肩膀 ,“接下来要在电影社好好干哦,宋导。”
宋清许轻声应了句好,显然对自己轻轻松松全票通过进入电影社的结果并不吃惊。
“学弟,这片子能不能给我拷回去一份,我也学习学习?”陆望人逢喜事精神爽,摩拳擦掌的,只等宋清许同意他就立刻把这宝贝拷贝回去。
叶梵音了解陆望,他平时虽看起来谦逊温和,骨子里却藏着傲,不轻易将人放在眼里,可一旦他真正佩服欣赏一个人,是很能放下身段去结交和学习的。
“来来来,先加一下各位学长学姐,方便今后沟通和交接工作。”陆望连忙掏出手机。
宋清许打开微信扫一扫,添加了陆望的微信,接着又加了楚璇的微信。
“对了,片子里的女主角,也是今年计算机系的新生吧。”陆望故意看了叶梵音一眼。
“对,她叫穆冉,是我的朋友。”宋清许承认道。
穆冉…………
会是那天他手机屏保上的那个女孩吗?
叶梵音的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
终于,宋清许来到了叶梵音面前。
“你扫我吧,宋清许同学。”
叶梵音拿着手机的一只手伸过去,语气带着几缕似有若无的赌气,嘴角的笑容却参杂了目的得逞的味道...
宋清许:“……”
电影社的面试如火如荼进行着,很快,入社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
叶梵音捏了捏阮年年此时正冒汗的手心 ,给她递了一瓶水,“别紧张,你可以的!”
阮年年嗯了声,接过水咽下一大口。
“下一位,阮年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阮年年慌慌张张地拿了U盘跑上去。
还是太紧张了……
叶梵音也恨铁不成钢地低头扶额。
楚璇翻完简历,又看了眼台上穿着土气碎花裙子,唯唯诺诺的女孩,心里已经给她判了死刑。
阮年年推荐的电影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
这部片子叶梵音也很喜欢,她格外偏爱日本电影里那些表现小人物复杂命运,家庭温情的作品。
察觉到台上的人很紧张,陆望无奈地一笑,语气也放温柔许多,“别紧张,放轻松就好。”
阮年年见他安慰,更加紧张地捏了下裙子,结结巴巴地答到:“好...好的,学长。”
“这是我创作的作品——《噩梦》。”
阮年年的作品是一部关于校园霸凌的故事片,内容平平无奇,倒是中间那段施暴的长镜头,以被霸凌着的视角 ,采用了360度旋转拍摄的手法一镜到底,格外抓人眼球。
“说实话,这部作品虽然也有亮点,可在目前播放的所有短片中,还是稍微逊色了些。”楚璇最先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言下之意,阮年年应该被刷掉。
今天来面试的新生佼佼者众多,年年确实不算出彩,社长又有一票否决权,想到这里,叶梵音也不禁为阮年年捏了一把汗。
阮年年默默低下头,等待着楚璇的那句淘汰。
“是吗?我到是有不同的看法。”
陆望转了下钢笔,说道:“她的作品确实不属于曲高和寡的艺术品,但胜在真实,关注细节,能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这些,都是一部优秀作品应该有的标准。”
“所以,你的意思是,阮年年可以通过了?”楚璇反问。
“我觉得,完全可以。”
陆望认可的语气令一直埋着头的阮年年忽然找到了几分自信。
见陆望坚持要收下阮年年的态度,楚璇的语气也强硬起来,“陆望,你别忘了,我们社的成员今后是要和电影学院合作的,新社员的入社片子他们也是会看的,如果这种水平的片子让他们看到,他们会怎么想?电影社没有人才了?我们的专业度越来越不行了?”
见这架势,周围的吃瓜群众又兴奋了起来。
今天什么情况?前有叶梵音陆望前任互怼,现在又有社长和副社长为一位社员剑拔弩张,这种修罗场能不能再多来点!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技术形式高超,思想深度的作品是电影,落地接地气,情感丰富的作品也是电影。”陆望话锋一转,紧接着问道:“你的看法呢,宋导?”
角落里的宋清许莫名被cue,他只思考了几秒,答道:“电影艺术不应该存在阶级,我同意陆学长的观点。”
电影艺术不应该存在阶级?呵!
这真是她楚璇今年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电影是一个最阶级分明,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艺术!
也是,这宋清许一部短片的质量看起来成本就不下十几万,又操着口极其标准的京腔,背后的底子不知道有多硬呢。
一个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京城阔少,又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
“现在,社长还觉得阮年年没资格进电影社吗?”
楚璇听出了陆望的语气里,不容拒绝的坚定。
陆望他,为什么这么维护这个阮年年……
无人可见的桌旁里,楚璇攥着纸质简历的手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