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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笔下,曾经有一个角色执着地仰望雪山。他无数次幻想自己成为一只豹子,从温暖的草原出发,越过雪线,来到雪山之巅,然后死在那里。

    朋友会笑我,又惦记着你那只风干豹子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海明威的书读了很多,唯独这只豹子在我脑海里存留着。我忘不了这只豹子,就像艾利希奥忘不了他的雪山。

    曾几何时,也许雪线是16个小时的航班。

    从上海到柏林。

    有时候,他们说,你何必呢?一张机票的事,为什么一定执着于要去那里生活呢?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小时候,母亲很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中央十台的关于二战冷战的纪录片。经常,我会被里面沉稳的男声讲解所吸引,尽管很多时刻我并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母亲说,这个是很有意思的。我想知道哪里有意思,于是母亲上班后,我经常一个人看。或者就将电视调到中央十台,让这些炮火、冲锋的声音,当作我童年时期的白噪音。

    于是小小年纪的我,在那个时候对这些过去的历史已经如数家珍。多亏这些纪录片,让我在25岁的时候开始了自己关于此题材的创作时感受到那样的亲切的怀念。

    然而听到的最多的一个地名就是——“柏林”。

    后来,在旅游卫视,有一档节目叫作《搭车去柏林》。那时应该在读初中?不记得了,总之我很爱看这档节目。虽然我早已忘了途中他们发生过什么,但主持人,也就是旅行家吧,站在路边拦车的模样,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以及,这个叫‘柏林’地方。

    我开始好奇,我开始有执念。

    我始终想知道,柏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可学业的繁忙,以及家庭原因,作为一个初中生、高中生的我,无法有出国的机会。到了大学,我用三年的时间修完了四年的课,然后来到上海实习、到后来工作。期间我也去了很多别的国家,可我始终不肯去德国,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要去那里,时候还没有到,不要去。

    那个时候,上海让我短暂地忘记了柏林。毕竟上海是那样繁华,我在那里遇到了我这一生都会珍视的感情,无论是爱情也好,亦是友情,都和上海这个城市绑定,与那些梧桐树一般,永远扎根在我的心里了。

    自此不能忘记,也不会忘记。

    可到了2020年,我被迫在“迷人眼”的生活中清醒出来了。

    2020年,当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度过一个漫长的、几乎是静止的生活时,一切都慢下来了。那些曾经的遗忘,在这种无人打扰的生活中,慢慢地苏醒过来了。

    最开始是那些黑白的纪录片。

    在那几个月的独居中,我不和任何人交往,我阅读,但我不想写作。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人的感情有限,我在一些感情里不能自拔,便将情感交托于爱情,而不是创作了。

    于是到了2021年,这些年来脑子里堆积的大量的阅读内容快要让我再也承受不住,于是开始创作,写了一本不满意的书,锁住了。开始《浮尼岛1940》的创作。

    在这本书中,柏林出现的次数很少。

    而到了第二本,《搭车去柏林》这档节目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记忆中,我是那个站在中亚地区的路边的主持人,在无人区中朝来往的车辆伸出手,希望有人可以载我去柏林。

    可惜,那个时候,谁都不能去柏林。

    小时候没有钱,没有方法,不知道如何去柏林,长大了,有钱了,想去,一个人去也可以,可护照拿在手里,却被疫情困在了上海。

    困着我完成了《东柏林的六月船歌》。

    那个时候,写完这本书,我就在想,此生都不要去那个地方。

    也许是逆反心理吧,我觉得我一生都去不了柏林了。

    可谁知道呢?

    思维也会相互背叛,一个声音说,你别去了,放下幼时的执念,那里什么也没有。一个声音又说,上海困住了你那么久,你不去柏林,还能去什么地方?

    于是有一天,我起身说,要不找个地方读书?德国怎么样?周围的一个朋友突然听见了,说,好啊,介绍一个德语老师给你。从语言学习开始吧。

    于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就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一瞬间的想法,两年的准备,包括在2023年的五场考试,2024年漫长的申请,其中痛苦和艰辛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

    因为工作繁忙,申请的事情就拜托给了中介。

    中介给我列了很多学校,都是适合我的,他对待每一所学校都很认真,可他不知道,其实其余的我都无所谓,我只在意柏林的那几所学校。

    可是他说,那几所学校竞争很激烈,尤其是你这个专业,竞争很大。不说实力,运气也是关键因素。

    我说我知道,即使有过自我怀疑,我还是坚信我可以去。

    不是为了这些学校,而是为了柏林。

    最终,也许是命运的时候到了,柏林三校联盟中,我申请了两个,被录取了两个。其中TU没有申请,却在如今因为一个项目阴差阳错地也成为了TU的半个学生。

    而后又是漫长的签证等待,那两个月我几乎不能呼吸。

    就像正在攀登乞力马扎罗雪山的豹子,我相信,在某一时刻,当空气逐渐稀薄,它会呼吸急促,全身上下都如铅坠般沉重吧。那时我就是如此,说不清楚是因为等待不到而痛苦,还是因为快要到了而痛苦。

    我想象,《搭车去柏林》的那个主持人、旅行家,他在靠近柏林的时候,会不会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当他坐在陌生人的一辆敞篷车或者货车上时,和降落在勃兰登堡机场的我,看到柏林初现的黎明,在冰冷的空气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我,会不会一样?

    他穿行的是距离,我飞跃的是时间。

    他走了一万公里,我走了将近二十年。

    那么柏林有什么不一样呢?当我站在菩提树下大街,当我站在柏林墙下,当我站在施普雷河畔……我意识到,柏林没什么不同,与欧洲许多城市一般,它历史悠久,它伤痕累累。可柏林却又是那么不同,它是一个女孩儿在年幼时从电视机里的那些黑白纪录片里做起来的梦,是她少女时期跟随一些人走过的一条长长的路,是她长成后用眼泪一个字一个字浇筑起来的故事……是她走了将近二十年,第一次亲吻到的梦想。

    时候到了,于是我在柏林了。

    不是旅游,不是短暂地逗留,而是,柏林与我的生活、人生,真真正正地紧密相连了。

    这就是我爱它的方式,我和它彼此拥有。

    至此,有一只豹子,在她的雪山上,温柔地舔舐冻伤的前爪,不再雪山对视,而是身在雪山当中了。

    只是,这只豹子知道,她不是海明威的豹子。

    她是另一只豹子。

    因为她人生的雪山不止一座,那些连绵的山峦,她会一座一座地攀登,直到她的皮毛脱落,直到她的爪子,再也不能继续走路。

    否则,没有结束。

    2024年12月13号晚

    于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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