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从医庐走出去，看到双儿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睁着那双双乌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她在姜桐的手上写字：“尊上很厉害。”
姜桐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她说：“接下来，我要去听风阁领取任务。这是我们进内门的唯一机会了。”
双儿点点头，她要陪着姜桐。
双儿是哑女，不会说话。
姜桐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小宗门的地窖里，她和其它孩子用铁索绑在一起。
那宗门长老修行邪法，不知给他们吃了什么，损伤了声带。
姜桐看她眉清目秀，年龄又小，便把她带回了魔域。这姑娘有些执着的傻性，姜桐走到哪里都跟着她。这次姜桐千里迢迢来天衍宗夺宝，谁也没带着，但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姜桐进了两界山后，才发现她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
姜桐来到听风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冽的一声喊：“道友留步。”
双儿机警的像一只豹，瞬间警惕起来，伸手想拔腰间软剑。
姜桐按住双儿的手。
她们的身后，一个女子款款而来，她简单挽着发，一袭飘逸长裙衬得身材纤瘦袅娜，容颜柔媚。
“道友好，我叫宿舞衣，我看了你五日前的比试，佩服不已，能否一起组个队？”她柔柔地问道。
自己在擂台上昏倒，居然一连昏了整整五日。
姜桐内心忽然涌起深深的忧虑。
这具身体，未免也太虚弱了。
天衍宗听风阁的试炼任务需要组团完成，组团的最低人数是四人。除了和眼前这个女子组队，姜桐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姜桐说：“好。”
听风阁是天衍宗弟子专门领取任务的地方，坐落于聚灵峰最高处，是一座古旧的青瓦道观，摇摇欲坠悬在陡峭的山石之上，四面无墙，只有栏杆，踏进阁中，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姜桐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好大的牌子，上面是历代天衍宗弟子的功绩。
玉雾棠的名字在最上面，亮着淡淡金光，姜桐只觉得刺目。
玉雾棠最开始的功绩，应该就是在很多年前，打赢了那时候身为玄圣宗的弟子的姜桐。
然后是几个月前闯入魔域，用诡计打败了身为一方女魔头的姜桐。
她是天衍宗首席弟子，是九州之中第一人。
姜桐看着上面的字，不屑的勾了勾唇角。
上面说的玉雾棠如此厉害，但现实真是如此么？
玉雾棠，也是有败绩的啊。
她名扬九州的那一战，一柄玉箫几乎屠了整个玄圣宗。
那一战，尸体成山。
玉雾棠身为正道仙门中人，也参与了这场战役，姜桐还记得，那时的玉雾棠跪在满地的鲜血里，手里握着落霜白，仰头看着她的那一瞥。
那时候，她若杀了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玉雾棠被她作为战利品带回了魔域。她把她绑在寝宫里，西游记中的蝎子精怎么勾引唐僧的，她就怎么羞辱玉雾棠。
可是这些事，天衍宗的功绩里，是不会写的。
也许是动了杀念，胸口忽然又是一阵疼痛。
姜桐只好双手结印，默念菩萨道的经文，让心思勉强安定下来。
有很多灵根落选的弟子在听风阁排队，历练任务靠着转轮盘的方式选择。
宿舞衣回头，娇俏一笑：“道友修炼菩萨道，平时定是积了许多功德，你去转吧？”
姜桐立马拒绝。
若是让她去转，一定会转到最差的结果。
宿舞衣只好上前自己操作。
转盘咕噜咕噜，姜桐抱着手，眼睛不耐烦的跟着转盘旋转，看到指针最终停留在一角。
【寒骨山寻龙髓草。】
这个任务比起其它队伍抽到的“除恶灵”、“除邪祟”要好太多，至少不会那么危险。
-
出任务之前，弟子们要焚香祭天，并喝下一杯素酒，盼一个好彩头。
祭天的寺庙中，烟雾氤氲，神龛中供奉的，是天衍宗历代宗主的香火牌位。
姜桐看到最下面的那个牌位上，写着“天衍宗，第五代宗主，玉雪音”。
牌位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容颜绝美的女子，眉间一点观音红，双目慈悲，五官和玉雾棠长得三分像。
这是玉雾棠的阿姐。
宿舞衣解释道：“雪音宗主两年前过世，是在魔域被那女魔头姜桐所害……”
“她是惨死，死于寄生莲。听说她死的时候，寄生莲的根须扎进了她的七窍，整个人的血都被抽干，精魂也被吸得干干净净。”
“那魔尊也忒心狠，这根本就是不想让雪音宗主有来生。”宿舞衣惆怅地说道。
姜桐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明明不是她干的事，这谣言倒是传的神乎其神。
什么焚香祭天？
姜桐最恨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将香随意旋了旋，往炉中一插。
一个穿着法衣的男弟子走了过来，呵斥道：“这位师妹，祭祀先祖，须行大礼，手执神香，拜三次才算是祭祀完成！你如此怠慢，是对先祖不敬！”
姜桐眯着眼笑：“哦？那宗门有规定，不拜神会受到什么处罚吗？”
男弟子结舌：“这倒没有……”
姜桐耸肩：“那我就不拜了，最近腿疼的很，跪不下去。”
弟子被气得结舌：“你……”
身后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姜桐转头，冷不防看见玉雾棠站在玉雪音的牌位前，手执香火，正深深的看着自己。
她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百褶裙，裙摆刺绣着许多精致的暗纹，腰间垂玉，环佩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玉雾棠的身边站着一些天衍宗的内门弟子，都穿着深色鹤氅，看着姜桐的神色很是古怪。
“都说姜家女平时嚣张跋扈，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其中一个女孩小声嘟囔。
姜桐虽不知原主是如何死的，但可以肯定，绝不是被姜家所害。那日她在乱葬岗夺了这具尸体，回到姜家时，迎接她的是姜夫人焦急的神色，是满屋子的侍女，以及几十盘美味菜肴。
她的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原主被家族宠的很好，这次来天衍宗，可以说是让整个双鹤山震了一震。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不敬祖师的。师姐，你管管吧。免得让这外来的带坏了咱们天衍宗的风气。”
玉雾棠转头，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个浅笑。
“姜小姐为何不敬祖师？”
可笑，她是一方魔头，唯一信奉的准则，便是不信天，不敬神！能拜你们天衍宗的祖师就有鬼了。
姜桐无辜地看着她：“这么多人拜神仙，神仙都忙不过来了，真的会有空帮我吗？”
玉雾棠笑了笑，缓步走了过来，嗓音清软：“虽然如此，身为修仙者，在外斩妖除魔多有危险，心中有个念想总是好的。我可不希望我的未婚妻出事。”
“师妹，我们一起拜，好不好？”玉雾棠问：“万一神仙真能庇佑？”
玉雾棠对师妹的温柔，让姜桐感觉到很不习惯。
她盯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隐隐又感到胸闷：“拜就拜，有什么大不了。”
姜桐咬着牙，和她一起拜了拜。
“好了吗？”她仰头。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那么嚣张骄横的姜家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玉师姐制得服服帖帖。
玉雾棠娇媚的桃花眼弯起，冲她颔首：“师妹真乖~”
姜桐噎了一下，立刻调整好心态开始演。她看着她，媚眼如丝：“我这么乖，师姐有奖励吗？比如……”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胸闷。
姜桐疼的蹲下来。
玉雾棠眉头微微一凝。
“师妹刚才说什么？”她低头看着姜桐。
姜桐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听师姐的话是应该的……我……我只是肚子疼……”
她话音未落，玉雾棠微微弯身，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刹那间，她被淡淡的蘅芜香包裹，玉雾棠近在咫尺，姜桐只需要稍微探出手，便能触碰到女人冰凉柔软的衣料。
姜桐全身一僵。
玉雾棠稳稳将她扶起，微微低头，垂眸在她耳畔：“师妹不是说喜欢我吗？怎的如今这样害怕？”
“这似乎不是，遇到心上人该有的表现啊。”
-
晚上，双儿捏个土遁术，带着姜桐来到春华城。
春华城就在双鹤山不远处，紧邻凤鳞，是个规模庞大的城市。
夜晚华灯初上，瑰丽的光影散落在参差的阁楼上，忽明忽暗。
最大的青楼春信坊人来人往。
不少寻欢作乐的凡人偷偷看着姜桐。
姜桐目不斜视，报出暗号上了三楼。
这青楼只有两层，但是二楼角落里却有楼梯，楼梯连接天花板，是没有路的。但说出暗号后，结界会裂开，姑娘会来带你去三楼。
“狐狸精！这破道是怎么回事？！”姜桐忍了好几天的怒火忽然爆发，冲着琼玉撒泼打滚。
宽敞豪华的房间里，狐狸精琼玉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笑吟吟地看着姜桐道：“这具身体修行菩萨道，若是做好事，便能增进修为，如果做坏事，或是有恶念，或是动了淫心，就会遭到功法反噬。比如胸闷、吐血等等。”
琼玉是一只千年修为的狐狸精，一张脸生得妖艳无比。
当年她被仇家所害，断了一条尾巴，姜桐在雪山看到奄奄一息的她，顺手救活，所以她欠姜桐个人情。
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当初姜桐重伤前往中原，便是她给姜桐提供的天衍宗弟子尸体的消息。
姜桐按着仍然疼痛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如果我废菩萨道呢？”
狐狸精摇头：“原身修炼菩萨道几十年，此道已入根基。你若是废道，轻则筋脉俱损，重则魂飞魄散。”
“你就别想着废道了，好好行善积德，少动杀念才是正经事。”
姜桐恨得想立刻捅玉雾棠个透心凉，胸口却又传来一阵疼痛。
她疼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狐狸精挑起姜桐的下巴：“笑一下嘛~”
姜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的气息果然顺畅不少。
“对，就是这样。”狐狸精说道：“笑口常开，好运自然来。”
姜桐说：“老娘身为堂堂魔尊，也要从良了吗？”
狐狸精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时从良，总比被雷劫劈死好呀。”
姜桐问她：“我现在是三灵根，资质平庸至极，根本没有运功的能力，怎么样才能顺利修炼？”
狐狸精告诉她，世有泉水，名唤“龙泉”，是上古巨龙陨落后，尸体沉入地底，其精华凝聚而成的泉水，通常位于深山之中。
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找到龙泉，在龙泉里泡四十八个时辰就行了。
姜桐叹气，说的简单，想找到这珍稀泉水又谈何容易？
狐狸精又给了姜桐一本《无相经》，和她说，菩萨道和其它道不同，与之相关的书籍很少，让她可以根据这本残卷修炼。
姜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我修炼菩萨道，岂不是要孤寡一辈子？我还能和玉雾棠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