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猛一侧头,鼻梁差点碰到江决树的。
江决树眉眼微弯,携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季延仿若在他眼中看到了太阳照射下,水面上点点跳动的光泽。
“嘲笑我是不是?”季延瓮声瓮气地问道,往前凑了凑自己的左脸,满足地挨上江决树右脸,凉丝丝的。
“哪儿能呢,”江决树戏谑道,盯着他的手腕上偏红的地方,“发消息的时候就烫着了?”
“嗯。”季延把手从水池里拿出来,想给他瞧瞧。
“诶,别……”
疼感从烫伤处四面八方敛上来,季延忍不住骂了一声,“操……”真疼。
江决树抓住他上面的胳膊往水里带,伤口触及到水面的那一刻,疼痛像被冻结了般。要不是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那一下子刺痛,他真要以为那不疼了。
江决树笑颜不自觉地消失了,冷声说:“再泡会,等会去医院。”
季延依他更紧,“我本来也是要去的。”
易枫林隔壁分别是一间奶茶店和一家诊所,他打算去诊所看看。
“准备跟谁去?去哪?”
“自己去,诊所……”
“行,那你等会儿自己去吧。”江决树边说边离了他的脸。
“诶诶诶……”季延忙说道,几缕幸福在胸腔里不断升腾,他在下面拽住一只长且有骨感的手,揉捏搓弄着那只手的手指,“想跟你一起去医院。”
他这一天过得真是相当充实,上午发烧,下午烫伤。
江决树神情恢复,细声问道:“饿不饿?”
季延确实有点儿饿了,但如实说,江决树肯定会去给自己买吃的,他不害臊地回道:“不饿,我就想跟你待着。”
江决树笑道:“我会跑了不成?”
季延心想那我说不准。
有人朝卫生间走来了,季延站直身子。
“我去拿衣服。”季延松开手,忍着疼去座位。
林桥言和徐仰不在,季延环顾一圈发现两人围在刚那个小男孩电脑边,不住地赞叹,小孩高冷地没反应,季延不想打搅他们,给游戏账号退出,拿着衣服就走了。
江决树距网吧门一步之隔,站定不动。
季延疑惑地瞧着他,“咋了吗?”
“给外套穿上,外面很冷。”
季延热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但还是给胳膊上搭的衣服穿上了,拉链没拉,里面有秋季校服外套,拉上不舒服。
江决树见他整理好,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勾起他那只没烫伤的手就往自己兜里揣,拉开门不顾窸窸窣窣的冷风走向马路上等着的出租车。
医生给季延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开了几支抗感染、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
六点四十二,夜幕降临,繁华的十字路口车流如织,灯光流转,细致地勾勒出城市的脉络。
出租车内,司机是个自来熟,拉着两人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江决树礼貌得跟他聊着。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拉到这么帅的小伙呢,恁俩是亲兄弟吗?”
“谢谢,我们是发小,门对门。”
季延不想说话,倒在江决树肩膀上昏昏欲睡,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里,两只手随意交握。
“贝礼这两天的天气真是跳崖式儿的,前两天还只能穿长袖呢,现在都得裹上袄了。”
江决树抬头看倒车镜里的两人,“是啊,他都感冒了。”
“哎呦,那真得注意身体啊。”司机说话有点口音。
“听您说话不像本地人呢?”江决树随口问道。
“对啊,我老家隔壁鸣禾的,那儿真是依山傍水。”司机像开了话匣子,开始一个劲儿地夸他的家乡。
江决树偶尔回应一下,林桥胡同的南北指示牌不一会儿就进入视线,他低声对季延说道:“到家了。”
“嗯……”
“师傅谢谢您,我们先走了。”
“好的。”
“亲一个,再走。”季延揽住江决树脖子,刻意压低声音,微微踮脚想上前去碰他的唇。
江决树怀疑这人之前跟自己表白就是馋他的嘴,他正欲贴上对方的,却见对方松开手,嘴角轻扬,眸色深沉与他对视,笑吟吟道:“我感冒啦你不记得,小心传染。”说罢就消失在自家门里。
江决树怔神般隔空触摸自己的唇,空气中徒留对方的味道。
季延弯腰在二楼楼梯口换鞋,呼吸有点不畅,不耐烦地吸鼻子,季逢不知何时跳到自己旁边,双手神秘地背在后面,“哥,你感冒了啊?”
季延说:“嗯,今天不上晚自习?”
“学校说晚上大暴雨什么的,路上积水不好走,走读生就提前回来了。你刚去哪了吗,咋才回来啊?”
“去网吧了,你吃饭没?”
“没吃,爸妈都没回来呢。”
“奥,想吃就自己点外卖吧。”
“哎呀不吃,学习呢谁有心情吃东西,”季逢拿腔拿调地说,背后的手终于带出来一本练习册和一只笔,“哥,你看一下这道题怎么写的,我刚跟决树哥发消息,他不理我。”
季延闻言顿了一下,“他……可能没时间吧。”他挠了挠鼻子,不走心地看了两个字,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喷火,“你之前问他的都是这种弱智傻逼题?”
季逢迟疑地点了下头,又使命摇头道:“什么弱智傻逼题?这是我努力学了三个月才触摸到的题好吗?”
“滚远点儿,以后你再耽误人时间试试,”季延说,“七八年级你干啥去了。”
“那咋了吗,咱妈都说只要不违法乱纪,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选择,只要想学啥时候都不晚好吗?”
得,自我攻陷。
“哦,所以你现在就染了这头棕毛,交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请家长跟吃饭一样?这学期你晚自习不用去上了。”季延挑了挑眉。
季逢对前半段话置若罔闻,对后半段话下意识想拒绝,等他说下文呢,半天没反应,只好问道:“干嘛?”
“让妈妈给你找家教,你这一点点的什么时候能学会?”季延鄙夷道,“不对啊你这,不上晚自习你不该乐翻天了吗?算了,懒得管你。”
季逢好奇地呢喃道:“家教?决树哥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决树哥性格多好啊,又是年级第一,我做错题他肯定不忍心骂我。”
“谁骂你了,不是说了耽误他时间吗?”
“我让妈妈给他钱嘛。”
季延忍不住嗤道:“他差你这钱?”
“怎么……不差……”季逢抬高的音调瞬间暗淡下去,不禁回想起自己刚在说什么。
“等会咱爸妈回来跟他们说去吧,我头晕先睡了。”季延长臂舒展,揉了揉疲乏的后脖颈。
洗漱完,季延按住说话语音键,含糊道:“我睡觉了,晚安……”
叮——
一头栽进梦乡。
*
入夜一时,暴雨倾盆,砸在地上炸开了花,时而伴有震彻天际的雷鸣。窗帘外,锃亮的汽车在柏油路上疾驰,无情碾过雨水,大片“哗哗”的水声格外响亮。
在黑暗中听觉无限放大,江决树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了,手机屏幕倒扣在身边,发出“嘟嘟嘟——”的忙音。
有感应一般,楼底下卷闸门被翻开,金属摩擦声沉重刺耳。江决树依次打开房间灯、客厅灯、楼梯灯,下楼。
江决树母亲朱微站在一楼客厅门口,静静地甩开雨伞上的水,裤脚颜色比其他地方深,沾着些潮湿新鲜的泥土。
“妈。”江决树看着她的背影喊了声。
“吵醒你啦?”
“没,有几分钟了,咋才回来吗?”
“公司里有点儿事,回家路上突然下雨了,早知道能下这么大就在办公室凑合一晚了。”朱微说话语速慢,慢能有效注入个人感情,也能掩盖很多信息,比如现在喉咙里轻微的颤抖。
“嗯,你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江决树说,“手机给我一下,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一个表格,我填下。”
朱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下意识想要摁亮,没反应,“好像关机了。”
江决树稍微松了口气,“我拿去充电吧。”
“填完就赶紧睡啊,明天还要上课。”
数据线插进充电孔里,没有任何寻常手机发出的响声。江决树靠在床头出神地想,朱微公司离林桥胡同九公里,平常开车二十分钟左右,下雨翻倍,停车十分钟,最多五十分钟。江决树十点睡的,十一点五十五被雷声吵醒,当时雨已经瓢泼,为什么朱微说路上突然下雨,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吗?还有她吐字的颤音,冷吗,那怎么会身体平稳、有耐心在外面甩掉伞上的水呢?
有一会儿了,他想看看通话记录,江决树强制开机,还是没反应……
*
季延放学照例给江决树发消息,“我回家了。”完了书包也没拿,从教学楼另一侧楼梯走上三楼,找了个视野开阔能看到这栋楼两个出口的地方,守株待兔。
前天他放学在路上看到一道背影,后脑勺身段什么的很像江决树,太远了他不太确定,以为是自己太想他眼花了;昨天放学走到家他才发现英语习题册落教室了,反正不远,跑一趟也没事,路过八班他下意识地往里看,江决树的座位空了,桌面跟平常一样,书包也在,季延鬼使神差地在自己班里待了半小时,再次路过,江决树桌上少了一本书,他记得很清,红皮的。
季延手机震动,消息弹出来,一个“好”字,来自江决树,后面没有了,这没什么奇怪的,平常就这样。
奇怪的是——
江决树手里叼着一本蓝皮书,隔得有点远,季延只能看到书封的大致颜色,宽大的肩膀撑起学校黑白撞色的冲锋衣校服,能隐约看到凸起的蝴蝶骨,另一只手明目张胆地握着手机,旁若无人地查看着什么,后面两个结伴相行的女生盯着他的背影掩嘴说悄悄话。
这个位置再往远点能看到学校东门,季延举目眺望,东门停着一辆空出租,学校里散落零星几个人,步伐频率……算了,他直觉那就是江决树叫的车,最后看一眼他的位置,季延飞奔下楼……
季延赶在江决树之后一秒上了出租车后座。
“去哪儿啊?带上我。”
如何只听声音不看对方的表情,那语气是绝对雀跃的。
可是司机偏偏好奇回过头看了一眼,被他钮钴禄式黑漆漆的眼睛吓得一激灵。
不过几秒,季延听到江决树不偏不倚的嗓音,“汇景大厦。”
他心里咯噔一声,朱阿姨任职的微灼影业公司在汇景大厦十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