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摄政王帐中的寻鸢,蹬掉脚上鞋袜,用缚在前方的双手,从右鞋后跟出取出小刀一样的薄薄的铁皮,用它很快就划开缚住的双手。
她偷偷走到大帐入口,透着两张厚厚的绣金丝绒毡毯做成的门帘的缝隙,向外查看了下守卫情况,只见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两个带刀羯族士兵。
她定了定神,等了一会儿,猛地掀开帐帘,没等门口那两人反应过来,寻鸢手中发出的数枚银针分别射入两人颈部和头部的几处大穴,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定住,和刚才两人的姿势保持一致,只是瞳孔中透出惊异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寻鸢探头往周围看了看,周围静悄悄,大部分士兵皆已回到自己帐中,根据天上北斗七星的指向,现在应该已经是亥时。
她飞快跃出帐外,将刚才一名被定住的卫兵拖入帐中,拔下他的外衣。然后脱下自己外面的罗裙,随手扔在帐中羊毛毯上,换上卫兵的衣服。
换衣时,见那卫兵眼珠子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美人宽衣解带,一时怒意上来,在他后颈一敲,那人就昏死在一旁,被扔在大帐一角。
换了卫兵衣服的寻鸢,闪身出了王帐,瞥了还呆呆定在门口的卫兵一眼,心底冷笑两声,抬步朝周守成营帐中走去。
路上遇到在营中巡逻的营兵,她将脸微微低下,若无其事地用正常步伐行走。那些兵士们看她的服色,道他是摄政王的亲卫,也不去拦她。
终于她来到了周守成的帐子一旁,旁有一汉人士兵值守,她用同样的办法定住他后,径直走进帐中。
周守成正在案前翻阅文书,见一士兵闯进来,正要质问来人,看服色是摄政王的一个亲卫,压下心中不快,正要发话。
来人已经快步行至他身边,迅速抽刀抵在他的颈间。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周守成完全来不及反应,他拼命挣扎想扭头看后面的持刀之人。
“周大人,省省力气吧,有空想想待会见了阎王怎么辩解,让他原谅你这个背主的叛徒,好叫你不至于下辈子投到畜生道中。”冷冷的女声从颈后传来。
“你,你是桂王的人?”周守成大骇,手脚冰冷,停止了挣扎,马上又开始求饶:“姑娘,姑娘,绕过老身,我我,当初也是不得已,我有苦衷,我父母妻儿都被羯人抓走,他们以我八十岁老母的性命威胁我。”
“那不是你出卖多年待你如兄的长官的理由。”寻鸢看着刀下这个不断求饶的中年男人,心里充满了厌恶。
“我知道我背叛了桂王,我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只是我如今在羯人这里,还可以为大熙朝做事。姑娘,求你绕我一条老命吧。我,我知道羯人一个天大的秘密。”周守成苦苦哀求。
寻鸢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她此次只是为了取周守成的人头,对羯人兴趣寥寥,正要手起刀落时。周守成连忙嚷出来:“羯人的那个摄政王准备下月造反。”
寻鸢迟疑了一会儿,想听他说完。周守成见她有所松动,忙不迭继续说下去:“羯人现在名义坐江山的是皇太后,实际掌权者是摄政王,但是听说两人有旧情。那皇太后以此为羁绊,让摄政王听命于自己,好使得自己的儿子坐稳江山,但最近摄政王不愿再听命于他,准备起事,时间就在下月初五。到时候羯人肯定内乱,如果桂王想驱逐羯人,重振大熙,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时,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大批人往这边赶来。
寻鸢当下就有了决断,于是手里一紧,把周守成的脸扭过来朝向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谢谢周大人,我会转告桂王的,现在还是请您早点上路吧。”
接着手起刀落,周守成的惊讶和不甘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头已经被寻鸢砍了下来。
她扯过帐内一张毛毯将人头包住,刚弄好,就有大队士兵闯进营帐。那领头的正是石宏身边的亲卫弥录。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帐中那具不见头颅的尸体,和一旁威风凛凛身着他们羯人军服的美人。
美人一手提刀,刀尖猩红点点,一手提着一个包裹,包裹已经被血液溽湿。
寻鸢认出了弥录,对他灿然一笑,没有任何惊慌,反而信步走到尸体前,扯下周守成腰中的裤腰带,不慌不忙将包裹着周守成人头的毛毯捆扎起来,做成一个包袱,系在自己腰间,边系边不紧不慢地道:“将军,不好意思,刚才为我大熙清理门户,打扰了,这就告辞。”
说罢,她手腕一抖,手中长刀寒光一闪,角落的帐幕上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缺口。她飞身而出,隐没在帐外的夜色中。
弥录这才反应过来,喝令手下追出去,自己还在消化刚才那一幕。他确定就在畔月楼,当摄政王的剑尖,挑起那女子的下颚,在场所有男人看见她的绝美容颜时,每个人都动心了。他也是,但刚才的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深了。
羯人女子也多和男子一样,在塞外放马牧羊,作风豪爽奔放,不像中原女子弱柳扶风般需要人呵护。可今天这个无意间抓来的这倾国倾城的女子,眉眼温柔,容颜如画,竟然是个心狠手辣,刀下无情的女刺客。
寻鸢跳出帐后,行了几步,发现周围的追兵越来越多。不远处还有士兵站成几排,几架铸铁乌木为架的弩机被架了起来,弩机上的铁矢,冷光冽冽朝她射来。
她身影轻灵,左躲右闪,几支弩箭擦身而过,可是更多,更密集的箭矢朝她袭来。情急中,她见到前方帐中,似乎有女人身影闪过,心下一动,见到这帐篷顶上没有獠牙的金属神兽,反而是一朵紫色的花,顷刻间,心下就有了主意。
她飞身跃到帐篷前,掀起帐帘的一瞬间,又有几支箭矢朝她射来,她回首用手中的刀,砰砰几下,刀身与高速的箭矢相撞,在暗夜里激起朵朵火花,她的身体也迅速退入帐内。
进了帐后,见外面有人喊停,估计是怕伤了帐中之人。
寻鸢扫视了帐内,只见刚才那女子,正蜷缩在帐篷一角,手中还举着一把短刀,手腕微微发颤。她模样姣好,看得出来是胡人女子,身上穿的是贵重的深紫丝绒绸缎。
“你,你别过来!”她女子惊恐万分,紫袍下露出一双雪腿,这情形魅惑而动人。
寻鸢学过羯语,不过她此时,并不打算和这女子对话。她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军营中有这样的美人,而且是正大光明地占着一顶毡帐,只有一个答案,她是石宏的女人。
夜幕低垂,营帐内的灯火明灭不定,围在营帐周围的士兵,望着帘中走出的两人,不住地往后退。
摄政王的宠姬贺兰山正被那个女刺客挟持着一步步朝帐外走来。贺兰氏衣袂在夜风中飘动,脸色苍白,她是乌桓第一美人,被部族首领献给石宏,极受宠爱。
可此时后面那个羯人戎装,用长刀抵住贺兰氏脖梗的女子,眉眼间全是腾腾杀意,宛如冷面修罗,带着一种肃杀清冷之美,让贺兰氏相形见绌。
“让开,否则她的下场会和那姓周的叛贼一样。”寻鸢冷冷地看向赶过来的弥录,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围的人的步伐开始僵硬而迟疑,过了会,弥录示意让路。
将那两女人围成一圈的士兵,渐渐往后退,形成一个缺口。寻鸢带着已经吓得不省人事的贺兰氏,飞身离开众人,朝着军营东北角飞奔而去。
她手腕上抓着个人,脚下速度却不减,弹指间,已经到了东北角处的马群旁,这是她被押进大营时,早就观察好了的退路。
刀光一闪,她砍断了其中一头紫骝马的缰绳,然后身形一晃,带着腕中那女人已经轻轻坐于马上。随即把昏死过去的贺兰氏横于马鞍前,自己双腿一夹马肚子,就冲入了茫茫夜色里。
紫骝马脚力非凡,不愧是她一眼相中的神骏,即使载了两人,也远远把反应过来的追兵远远落在后面。
不一会儿,一马两人来到了一片黑松林,周围寂静一片,只有半夜冷风吹过来激起松涛阵阵。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忽然,静夜里响起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犹如地狱魔军,铁蹄碾地,飞速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眨眼功夫,寻鸢就看见一队铁骑破风而至,如同早些时候,她跪在畔月楼前,看到那队黑甲骑兵出现在长街尽头。
黑甲如潮水,映着暗月寒光,随着烈马的嘶鸣,那队人马也快到了跟前。寻鸢收回回望的眼神,勒紧缰绳,催动马儿全速前进。
最后,寻鸢来到了西狩山的悬崖边上,停住了马。从马背上跃下,手臂略微一带,把马上的女子拖下。大概是马背上的颠簸让贺兰氏渐渐醒了过来,她的脖子被寻鸢掐的死死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拖着半醒未醒的贺兰氏在周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刘奕恪他们留下的记号,在记号旁的草丛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他们留下的麻绳。
一直追赶在身后的马蹄声,又沉沉响起。只不过此时,她已经无路可退了。转瞬间,那队人马冲开夜幕,到了跟前。
石宏仍旧是一骑当先,墨色铠甲,黑金大氅。寻鸢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隐隐燃烧的怒火,不由自主将刀死死抵住贺兰氏的脖梗,朝着骑兵奔来的方向凛然道:“王爷,你再上前一步,你的爱姬就会命丧刀下。”
霎时间,千军万马的奔腾一下子平息了,只有偶尔几声马蹄在原地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山谷回响。接着,一张张弓弦被拉满,银白色的箭头直指悬崖边两人。
石宏定定地看着悬崖边的女子,贺兰氏此时已经完全苏醒,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目光惊惧地看着石宏,大声呼救:“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石宏,让你的人后退百步….”寻鸢看着马上的摄政王石宏,厉声命令道。
马上的石宏,身形笔挺,淡淡地与她对视了下,向后伸出左手,立刻有人把他那又长又厚重的乌木镶金黑色大弓递上。
下一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石宏右手已经迅速从背后箭篓中,取出一支白羽长箭。
“嗖….”白色羽箭破空而出,向寻鸢前面的贺兰氏的左胸下飞奔而来。
寻鸢没想到,石宏竟然会向贺兰氏下手,顷刻间来不及躲闪,那支羽箭的速度又极快。转瞬间已经插入贺兰氏的肋骨,并且洞穿了贺兰氏的前胸后背,箭尖竟然刺入了后面紧贴着贺兰氏的寻鸢的肩头。
寻鸢只觉得肩头剧痛,一把推开胸前汩汩流血的贺兰氏,用手捂住肩头伤口。
马背上俯视着这一切的石宏做了个手势,后面的铁甲士兵立刻上前,准备活捉寻鸢。
情急间,寻鸢突然瞥到倒在一旁的贺兰氏的头上的朱钗似乎有些眼熟。
这不是当年姐姐的红拂点凤钗吗?怎么到了这异族女子头上?定是皇宫被攻陷后,羯人掠夺而走。
寻鸢没有看错,贺兰氏头上的就是今天早些时候,谭四娘到手的织金红拂点凤钗。
只是谭四娘福薄,还没到手,就被羯人抓了去。那车银子没收,金钗则被石宏随手扔给贺兰氏。
贺兰氏自是喜不自胜,当下就插在头上,谁知还没对着镜子瞧够,就被一个女刺客掳出营帐,拖至荒郊野外。
寻鸢盯着贺兰氏头上的金钗,想起当年,身为工部侍郎的父亲结怨于当朝太师陆友国,不肯替他的公子遮掩修建京郊泰安园的贪墨费用。陆友国暗地里纠结朝中党羽上书参核父亲多项莫须有罪名,并通过自己的堂妹陈太后,在后宫中陷害柳贵妃。
父亲深知,自己的大女儿在宫中处境不妙,身为工部尚书的他偷偷让手下一个信任的工匠打造了这支点凤钗,钗中有机关,将来遇到危险,启动机关,便可帮助她脱身。
谁知刚拜托完信任的太监,让其带入宫中,还没到刘贵妃手里。满门抄斩的圣旨就到了柳家,宫里的贵妃也未能幸免,被贬为庶人,迁到冷宫,不久就积郁成疾而病逝。
这支红拂点凤钗之后下落不明,估计是被太监私吞,去讨好某位娘娘。
寻鸢看着眼前的红拂点凤钗,思潮澎湃。
父亲在打造钗子的时候,其中的机关她是知道的,如今看这金钗形状完好无损,应该是没有开启过,没想到姐姐当年没用上,在多人手里兜了一圈,在危急时刻居然到了自己手里,看来是天意使然。
寻鸢不再多想,石宏的兵士们已经黑压压地朝她扑来,唯见他自己还高高端坐于马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如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说时迟那时快,寻鸢挣扎着迅速拔出贺兰氏头上那只金钗,找到了底部凤尾下隐藏的机关,微微按动,金凤嘴里立刻掉出几粒黄豆大小的红丸。
寻鸢用掌心接了,反手一挥,几粒红丸飞向来人,红丸落地,发出几声闷响,地面升起一片浓烟,烟中带着一缕奇特的香气,冲在前面几人立刻感到脚下虚浮,身子摇摇晃晃,再也不能前进。
这股烟雾如此浓重,就连立于最后的石宏,也感到脑中一阵晕眩。他连忙稳住心神,气运丹田,才感觉好些,可眼前仍旧浓雾重重,伸手不见五指。
烟雾中,寻鸢迅速将脚下带铁钩的一端固定在悬崖边,另一端系于腰间,纵身一跃,轻盈的身形,在悬崖间缓缓下降,不一会儿就下到了崖底。
崖上众人等烟雾散去,早已不见寻鸢人影,只见贺兰氏横躺于崖边,左胸的血汩汩不断渗出。石宏命人把她抬下去,自己久久立于崖边,幽暗的眸子凝望着下面雾气笼罩的深谷,唇边却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那笑意半是欣赏,半是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