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莫莉联系到剧团的时候,恰好是巡演的最后一天。

    剧团团长提前接到了一封匿名来信,早就等候在剧场门口,亲手从莫莉手中接过录用通知书,再一抬眼,将照片和本人对上,倏然一笑,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诚挚地邀请她看最后一场戏。

    可惜。

    莫莉这两天奔波劳累,心里又挂念着事情,到了晚上就难以入睡,白日里精神不好,临出门时还浑浑噩噩的,耽误了一点儿时间,没赶上戏剧最精彩的部分,只来得及看到一场谢幕。

    莫莉跟着团长身后,伴随着末尾的一首乐曲,从剧场的小门走进去,站在所有观众的身后,看着两边的帘幕缓缓向中间合拢,舞台上盛大的灯光也随之缩小,直到被严丝合缝地遮盖住,整个画面都陷入黑暗和安静的等待中。

    不过须臾,台前的灯光再次点亮,重返舞台的演员一齐走上前,在绕梁的掌声中挨个致谢。

    这是莫莉最喜欢的一幕,她却在渐渐充满节奏的掌声中走了神,目光涣散成花白的一片,思绪也不知道溜到了哪里去,最后还是团长连着唤了她好几声,才缓过神来,听后续的工作安排。

    剧团最近有好多人因病请假了,空不出多余的人手来,而过两天有一场新戏要排,里面有一个不是主角但很重要的角色一直没人顶上,正好,莫莉来了。

    莫莉听后,愣怔了半天才开口:“团长,我今天是第一天……”

    团长知道她要说什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地说:“我知道,我们的新戏是边写边排的,现在还没到正式的时候,你就当是过去累积经验、认识认识团里的其他人,只需要帮着走位,念几句台词就好。”

    莫莉犹豫地一点头,应了下来。

    当天,她就收到了新角色的剧本,激动到整晚难以入眠。原本就气虚体弱的人变得更加憔悴了,好在还有一腔热情支撑着,让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排练场上,定定地站着打了个哈欠,用一脑袋破损的零件开启运作,垂眼看着剧本,缓慢地开始分析。

    一整个剧的背景处在两族战争期间,而她的角色是一个全家老小尽数牺牲在战场上的士兵,在一次小范围的作战胜利后,士兵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家乡,看着荒芜寂寥的场景,落下眼泪——

    莫莉深吸了一口气,轮到她念词了——

    可是一张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心脏陡然一阵钝痛,复燃的伤病升起了莫名的火焰,一寸寸吞噬着她的身体。

    莫莉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双手捂着心口,缓缓弯下腰,发丝垂落下来,隐隐约约地挡住了半张脸,却有一滴泪,清楚地砸落在舞台上。

    周围的人还在等着莫莉念词,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她临时添加的自我发挥,一个个安静地矗立在原地,没有打扰。

    莫莉膝盖一弯,整个人向前倾倒下去,垂落的发丝吻向地面,在舞台上弯成一缕深沉的色彩。她半跪在地,抓着心口的手一下收紧,胸腔间像是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有源源不断的疼从里面溢出来,流向四肢百骸。

    她仿佛被狂乱的飓风紧紧包裹着,疾风似刀,东一处、西一处地割出了许多细窄的、无形的伤口,不致命,一点点抽干了血液。

    好难受……

    没由来的难受。

    身体能承受的疼痛有限,再多的——就化为了压在情感线上的枷锁。

    她听见“咚”的一声,像是真的有巨锤在心口狠狠砸了一下。

    锤声落下的瞬间,一捧微凉溅洒在脸上。

    莫莉好不容易伸手,在脸上虚虚一摸,只有一手被逼出来的汗。

    画面遽然恍惚了一下,各种色彩闪现眼前,透明的汗水有一瞬间变成了血液。

    是凉的。

    专属于吸血鬼的、血液的温度。

    ……

    “这演技……是真的吗?”

    意识覆灭之前,莫莉听到旁人说了这么一句略带风凉的话,稍微清醒了一些,心酸地想着:想不到至今为止演技的最高点,竟然是靠切身体会别人的感受换来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与吸血鬼纠缠的闹剧结束之后的,唯一的好处。

    莫莉带着微茫的笑意,无力地盖上眼皮,彻底瘫倒下去。最后一刻,她听见团长的声音虚无缥缈地在四面八方响起,分辨不出具体的来处,却让人得到了一点儿安心。

    还有……她还听到了,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她不想提起的人。

    远方,那声呼唤在弥漫着黑雾的风中,持续不断地响起。

    “莫莉……”

    莫莉。

    叶薇尔也发不出声音了。

    她坚持到现在,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法术和力气,仅剩下一个刻在命里的念想。叶薇尔垂着眼帘,连固定视线也做不到,迷迷糊糊地将短刀落在不确定的地方,或许是莫里斯的颈侧,或许是胸口,总之,短刀是落下了。

    难杀的敌人,也终于是死了。

    咽气了。

    手起刀落之后,溅出来的血液喷了一脸,污染了眼前的画面。

    目之所及的色彩,只有红与黑。

    黑雾汇聚成一团,鲜血融化成一片,红与黑相合,把全世界的生物都覆盖了,却描绘出一个触摸不到的人影。

    叶薇尔冲着前方的人影一伸,短刀一下脱手,人也跟着倒地,半张脸砸进了混合着还未融化的冰雪的泥土了。

    很冷。

    摸不到的人团变作思念,一溜烟儿钻进了她的脑袋里,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连影儿也没有了。

    可是……

    叶薇尔心说,可是我还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是不亲近、远远的一面也好。

    ……怕是难了。

    她和雅德处长约定过,如果到了时间,她还没有走出迷雾,就会有人类和血族的联合队冲着黑纱平原来支援。

    现在时间到了,雾也有了即将消散的迹象,莫里斯也倒下了,却不见前来支援的人。

    而她,早已没有了走出平原的力量,双腿只能和败军的旗帜一样倒在地上,无法站立起来。

    就像是,命数到了。

    任何该有的、不该有的意外都驱赶着她走向生命既定的终点。

    叶薇尔认命地一闭眼,却有一个人影的轮廓再次出现,于是她又茫然地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世界。

    她看到,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黑雾,轻柔地降落在她的脸庞……

    ……

    叶薇尔伯爵这一次受伤,在凯琳的督促下,除了受伤恢复以外,还接受了身体调理,将近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无聊得很,偶尔只能借报纸上演员明星的照片和近日动态解闷,等到批阅过的报纸堆叠到了半人高,她才“刑满释放”,回到了城堡。

    看到熟悉的城堡大门时,竟然还没由来地有了一点儿陌生的感觉。

    这是一个崭新的春天。

    门外的草坪抽出了新芽,泛着星星点点的绿意。门上的漆重刷过一遍,浓重了黑亮的色彩。门铃也换了。门内的花园里,去年过季的鲜花翻了新,一朵朵新鲜的娇嫩在凉意未歇的春风里摇曳。

    以及,门前那个从未收到过关注的信箱,似乎被动过了。

    信箱的小门是开着的,门板上还摆了一颗似乎是鸟雀叼来了红果子,特意点睛,提醒着路过的人别忘记它。

    失意的伯爵面对失去了女主人的城堡,沉重地叹了声气,没精打采地问身边的凯琳:“有人来信?”

    凯琳摇了摇头,也不知情。

    叶薇尔没说什么,推开凯琳不必要的搀扶,缓步上前,轻轻拂去信箱上为数不多的花瓣与灰尘,往里瞧了一眼,取出唯一一封信,打开纸张,一朵缠绕着丝带的黄色小花随即掉落出来,恰好落在她掌心。

    她狐疑地一抬眼,信纸上一个字也没写,但有一件事忽地浮现在心间——

    或许,会有鲜花和一束阳光,从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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