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雨丝落下,少年缓缓松开握住的手,两两相视。
二月初旬,细雨如银丝般垂落,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要提前把夜幕拉下。
刚过一场细雨,路面随处可见水洼。
洁白的运动鞋碾过水洼,泥尘混在水渍爬上鞋边,但主人不甚在意。
“喂?院长奶奶。”
修长皙白的手指曲起关节,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我已经到景未市了,18路的公交改线了,我刚刚叫了出租车。”许闻声另一只手拖着黑色行李箱的拉杆,背上背着一个蓝色的背包,第二层包上的拉链挂着一个可爱的小晴天娃娃摇来晃去。
“声声啊,难为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住,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一定要跟我说啊。”
电话那天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的声音。
“您又说这话,真的没关系,况且我本来就到了闯荡的年纪,吃点苦也没关系。”许闻声笑,微风扑面,他只穿了一件T恤、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声,许闻声敛了敛了笑意。
“好了奶奶,我车快到了,挂了啊。”
“好。到了跟我打电话昂。”
许闻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一辆白色的出租车迎面过来,他把手机随手揣回兜里,对着出租车招手。
师傅下车,帮忙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行李箱滚轮碾过后备箱边缘时发出闷响,许闻声瞥见暗红色绒布上散落着金粉斑驳的春联。
最上方那副刻着金黄色的“平安”二字,旁边青瓷茶叶罐系着的红绸带被车外进来的空气吹的颤颤巍巍。
潮湿空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龙井香。注意到后备箱里还有些春联和礼品,许闻声随口问了一句。
“师傅,你这是年货?”
出租车师傅略微有点啤酒肚,光头,身上有点细微的烟味。
他笑得很憨厚。
“这个啊,今年过节没回家,买了也白买了,放这忘了带回去了。”
许闻声一愣,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躬身进车。
许闻声打开车门愣住了,手顿在半空,这车后座赫然还坐着一个人。
“陈师傅,这是...?”
烟草气息混着车载香薰的茉莉味在狭小空间发酵,安全带扣随着动作撞击出细碎金属声。
师傅回头一看,略有些荒乱。
“奥奥…不好意思啊小伙子,那个…你是外地人吧,这个小朋友是我一领居的孩子,一个人淋雨回家,我看着怪可怜的就带上车了,他跟你是顺路的耽误不了太多时间,你介意的话就……”
师傅摸了摸鼻子,眼神观察着后视镜里许闻声的反应。
许闻声盯着那个小朋友。
他怀里抱着个白色的书包放在腿上,很自觉地挤在角落,眼神落在书包上。
湿透的蓝白色布料紧贴着少年嶙峋的肩胛,雨珠正顺着发梢坠入领口蜿蜒的阴影。
纤瘦的身体在只有12度的天气,只穿了一件类似校服的T恤,和一件很薄的黑色裤子。
比起小朋友,他劲瘦的身形说少年好像更确切些。
他的发丝上正往下滴着水珠,发丝沾水黏在一起一缕一缕的,脸上还有些擦伤和泥土,看着是很可怜。
车门外起了一阵风,许闻声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车里的少年也稍微颤了颤睫毛。
少年掀起眼帘看了过去。
对视上的瞬间,许闻声一愣。
陈师傅看着许闻声好像不讨厌这个小朋友,自以为高情商的补充一句缓和气氛。
“咳咳,他很干净的你别怕。”
许闻声莫名有些荒乱,醒神过来后收回目光,少年也接着别过脸看向窗外,默默往里面挪了挪。
“哈哈,那倒没有。”他干笑两声,坦然地坐在少年身边。
眼睛余光看到对方左胸口的校徽。
景未中学。
高中生啊,瘦的跟初中生似的。
回忆起对视上的那双发丝下的眼睛。
偏深的瞳孔在发丝下看不清情绪,只记得眼型睫毛都很漂亮。
就像是深颜色的琥珀,被大雨冲刷过一样。
一路上整个车内都很安静,偶尔陈师傅会闲谈两句。
“小伙子,你是哪的啊,看着好年轻呢。又高又帅的,有对象了没。”
“小伙子,叔给你介绍一个呗,咱们景未除了风景美,人也是一样美的。”
“小伙子,你……”
……
“…睡着了啊?”
许闻声闭上眼睛假寐,怀里抱着自己的背包,师傅也停下了絮叨。
他不知道是,金属拉链上的晴天娃娃随颠簸轻颤,两颗黑豆大小的眼睛,在顶灯下泛着釉光,少年盯着他的它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
本来是假寐,结果后面真的睡着了。
少年到地方下车,打开车门时冷空气趁虚而入,带着冰冷的湿润给了许闻声一个激灵,混沌中嗅到雨水浸泡青苔的气息,惺忪地睁开眼时,车门已经关上,只看见车窗外少年背着书包,略显瘦小的身影走在雨幕里。
然后陈师傅重新启动车子,驶走了。
到地方了,对面商场大楼的钟表显示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许闻声在一条叫“春南街”的街边下了车,陈师傅热情的跟他再见,说以后再见到他要请他吃饭给他介绍对象。
许闻声不语,这是笑着谢谢,他很喜欢这种异乡人的热情。
行李箱的滑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声响,许闻声掏兜,正要给院长奶奶打电话。
一模,
我操,我手机呢。
……
许闻声漫无目的拖着行李走在大街上,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觉得街上冷冷的风刮得他脸疼。
没法跟院长联系,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只知道在春南街,本来打算到了再打电话问奶奶的。”许闻声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去旅馆吗。身份证什么的没丢好像。”
许闻声把背上的背包挂在胸前,拉开拉链翻找起来。
身份证还好没丢。
没办法,自认倒霉。
蓝色的背包重新压上许闻声的肩,白色的晴天娃娃摇晃着圆润的脑袋,素白的下摆被风掀了起来。
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忽然水花四溅起来,涟漪尚还没荡至砖缝边缘,一连串踏地声已经由远及近。
一种直觉告诉许闻声,这人像是穿过人群来找他的。
挑眉,转头还没转过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已经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的手很凉,握着的手能感觉到他的手还有一层薄茧。
许闻声的唇无意识张开一条缝隙,喉间卡到一半的讶异。
那人抬起头对上许闻声的视线,碎发下那双近琥珀色的眼睛。
是刚刚后座的那个小朋友。
他大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头发往下滴着水。
“你……”
许闻声开口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他拉起许闻声的手腕,把他手心朝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纯白色手机壳的手机。
那是许闻声的手机。
“你…”
少年收回手。
“陈叔有单子来不及给你送来,我帮他给你拿过来。”
许闻声了然,但还等不到他的“谢谢,麻烦了”完整说完,少年转身就要走。
“哎—你…”
对方已经走远了。
许闻声握着手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小朋友…
雨滴落在手机屏幕上蜿蜒成一条小河,锁屏界面显示5个备注“院长奶奶”的未接来电。
许闻声解锁手机,拨通了备注院长奶奶的电话。
对面秒接。
“声声啊?你拿到手机了?”慈祥熟悉的声音,闻言许闻声整个人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昂,你打过电话被他们接了吗?”
“嗯呐,我还在想你要是找不到在哪今晚住哪啊,一个人在外地的多不安全啊,像现在那些……”
许闻声打断:“没关系的奶奶,这不是给我送过来了吗。”
电话那头笑笑。
“好好,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才想起来小俞也在景未市,他知道你应该住哪我让他带你去,哎看我这记性…”
许闻声挑眉。
“小俞啊?那小子也在景未市啊?算算他现在应该是高二吧?”
“是啊,他转学了,哎,转眼都这么大了。”
许闻声低头笑了一声,转而看了看四周。
“我在烤天霸这呢,您把他电话号码发我吧我自己联系他。”
“哎好。”
挂断电话后,院长奶奶那传过来一条十一位数字的短信,许闻声拨通了这个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轻佻欢快的男声。
“喂喂?”
电话这边的许闻声笑眯眼。
“喂喂?申俞——”
电话那头的申俞在卫生间镜子前刷着牙,橘子味的泡沫含在口腔里说话模糊不清。
“谁啊?”
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突然又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
“你袄谁?”他叼着牙刷,嘴里还有白沫。
“我是许闻声,还记得吗,你声哥哥。”
“卧槽声哥!!”
申俞一下子把嘴里的白沫吐了出来,紧接着喊出这一句,嘴边还镶着一圈白云。
许闻声被他突然吼的一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拿远了去。
“你先别激动,我现在在烤天霸三个垃圾桶旁边,快来接我一下,我迷路了——”
闻言,申俞飞快漱了口,拿纸巾对着镜子擦掉了滑稽的白胡子,撒着拖鞋就飞出了卫生间到客厅,然后飞快出了门。
听到电话里传来楼道下楼金属扶手的震颤声的回声,许闻声连忙。
“哎哎你慢点不着急。”
大概等了三四分钟,申俞穿着一套浅黄色的碎花小睡衣咚咚咚跑来了烤天霸,接着气喘吁吁的跑到许闻声面前。
“我说你也不用这么着急,”许闻声帮他把凌乱的头发抚正,“喘的跟小哈士奇似的。冷吗?”
“不冷!”申俞撑着膝盖弯腰的手一下子抱上许闻声的腰,毛茸茸的脑袋趴在许闻声的胸口,闷在衣料里的声音带着鼻音。
“声哥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TwT
周围人纷纷侧目,许闻声摸了一下后颈。
“好久不见,边走边说?”
申俞点点头慢慢松开手,那双可爱的浅棕色眼睛在浅色的发色下显得很萌萌的。
许闻声又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可以啊长高了不少,之前看你还只是我腰那高的小屁孩呢。”
申俞接过他的行李箱,对着他灿烂的笑。
“那是,我长得可快了。”
许闻声笑着点点头,跟上申俞。
“声哥,这么晚了,你现在回去院长那个房子估计还要打扫蛮好久,你今晚干脆在我这将就一晚吧?”申俞在前面拖着行李箱,滑轮在青石板上呱啦响。
“你一个人住?”许闻声背上挂个包单手插兜走在后面。
“对啊,我父母他们打钱就行,我能照顾好自己。。”
“可以啊,能干。”
申俞不好意思的笑笑。
“哎对了,你转学了?哪个学校?”
申俞拖着行李箱,回头说。
“景未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