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奈斯特觉得自己要死的下一秒，冷意不再蔓延了。
少女的声音出现，她念着魔咒，周围光芒大亮，无形的怪物发出刺耳嚎叫声，它朝着来人冲去。
奈斯特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回头，王女殿下冷然的盯着前面那团“空气”，眼眸似乎亮起。
“把灯扔到地上。”
殿下命令道。
奈斯特立刻照做，油灯接触到毯子的那一刻燃起烈火，王女伸手，指尖生出魔法，金色的光化为大网，将面前的东西束缚在里面。
火焰也更为盛大，燃烧在怪物身上，那一瞬间，它的形态就露了出来。
“闭眼，那不是你能看的东西。”她说。
奈斯特乖顺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怪物的叫声消失了。
“好了，睁开眼吧。”
眼前的王女，淡色头发束成高马尾，白色衬衫搭黑色马甲，是典型的马术服，她皮肤上还带有薄红未曾消退。
他低头，油灯好好的在旁边放着，只是不燃了，地毯也完好如初，唯有空气中弥漫了一点烧焦味儿，证明刚刚一切不是虚幻。
“那是……什么？”
他问。
“一种不可名状的怪物，直视它会疯掉，我没想到它会躲在这里，是我的疏忽，抱歉。”
王女向他道歉，弯腰将他的灯提起来递给他，并伸手，指尖再次散发出光芒，却不刺眼，而是温暖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浑身都舒坦不少。
“嗯，看来没有受伤。”她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打量周围:“你找到这儿了啊，很遗憾，这里不能进去——至少目前不能进去。”
奈斯特回神，他看着眼前冷静和平时无二的王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刚刚在马术场吗？”
他有些不安，只能提及别的话题，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嗯，我去看德莱尔了。”
“徳莱尔？”
“我的老朋友了，你要去看看吗？”
王女似乎看出来旅人的不安，主动提及。
奈斯特当然答应。
他在琢磨系统之前所说的“完全暴露身份的风险”，是指……王女来救他吗？
在她眼里，“奈斯特”只是一个异世界的旅人，没有任何能力，普普通通。
那么这样就说得通了。
但是。
“Aila，”他在内心喊，得到回答后发出致命疑问:“谁教你那么说话的？”
“你直接说有人来救我就成了，说什么不符合条件有暴露身份风险？”
“我的程序是由技术组员工编写的，有需要还请去问技术组员工——”
系统明显停滞一瞬才出声。
好嘛，不仅会当谜语人说话板正，原来还会甩锅呢。
他冷笑。
奈斯特打断它的话，直接说:“我就是技术组的，我编写的你的运行程序，但你对话反应等不是我编写的。你应该明白的，Aila。”
机械音不说话了。
没事，你不说话没关系，回去我就去上报，看看谁才是程序的主人。
他阴森森的想。
这时，他们也走到了一楼的马术场，炙热的阳光烤在身上，奈斯特这时才有点活着的感觉。
王女带他往马厩那边走，侍女长早早地等在哪儿，手里还牵着一匹白色的马，看着保养极好。
“辛苦了，伊维拉。”王女说，她面露笑容从侍女长手里接过那匹马的缰绳。
“这是我应该做的，殿下。”
侍女长恭敬的行了礼。
奈斯特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除侍女长以外的人……等等，难道是——
“好啦德莱尔，我不过是离开一会儿，这不回来了。”
王女伸手抚摸马儿的脑袋，安抚着它。
“这是德莱尔，我从小养到大的马儿。”
她朝旅人笑笑。
果然，奈斯特的猜想没错。
他有种不出意外的感觉，随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王女则不只是来看看老朋友的。
她熟练的上马，夹紧马腹，飒飒间在草地上驰骋起来。
奈斯特不禁感叹，这就是王储吗？
从他目前所看到的，画画、象棋、马术，还会射箭呢——
啊？
射箭？
他睁大眼看，不知什么时候，王女拿出一把弓，神态自如的射出去，直中靶子上的红心。
奈斯特禁不住想起她之前用魔法把怪物束缚一起拿火烧的样子……
他之前怎么想来着？
哦对，王女动动手指头他就会被亲卫血溅当场，好了，不用亲卫了，王女自己动动手指头他就直接挂掉了。
过了会儿，王女从马背上下来，她把德莱尔牵回马厩里，回来和旅人坐在一起。
“看得出来你有很多东西都想问我？”
“你会打猎吗？”
奈斯特脱口而出。
“……打猎？”她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我为什么要打猎？”
“因为我们那边的王公贵族……都会这样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但看到她熟稔的拉弓时，却蓦然想到了。
他想到了，所以就问了。
“可我不会。我可以接受它们作为食物被圈养被吃掉，因为那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命运。但我不能接受自己去打猎原本远离人类的世界、已经在森林里自由自在的动物。”
她说，“这两者不一样。”
——这两者不一样？
我在哪儿听过来着？旅人想。
可他想不起来了。
王女接着说:“更何况我若真去猎杀它们，森林里那位魔女大概第二天就来给我撒毒了。”
她幽默道。
“魔女？”
“嗯，你应该听过，她原先是沉睡于高塔内的公主，被荆棘所困，时间消磨了她的一切，最终只能让她孤僻的居住在森林里，那些毛茸茸的小兽可都是她的朋友。”
等会儿，高塔、荆棘、沉睡和公主？
好熟悉，这是——睡美人？
奈斯特想起来了，那个故事在这里演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好像也不孤单，她有“朋友”相伴，会炼制魔药，还会帮助过路陌生人。
貌似……挺好的？
奈斯特忍不住问:“有没有别的了，比如什么被恶毒继母所害的公主……”
“嗯？你对这个感兴趣啊。”
王女挑了挑眉，金色的眼眸里饱含笑意。
咳。
他轻咳一声。
王女没有嘲笑他，而是认真的提建议:“或许书库有你想找的东西呢？”
书库……？
旅人听下了这个建议。
回去倒数第八天。
奈斯特踏入了书库。
他恨不得把自己浸入知识的海洋里。
怎么就忘了，在游戏里，一般书库这种地方都包含各种信息量。
奈斯特理了理目前所知线索。
首先就是「星星」所代表的意思，王女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其次是昨天遇到的怪物……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记载，什么「不可名状之物」怎么说都不该和童话扯上关系。
最后，是一个满足他好奇心的。
咳。
就是一些童话故事在这里会改成什么样。
王宫书库不可谓不大，但好在有分类，他可以找一下。
关于这种怪物，王女那种态度应该是没少见，她大概有什么能力能够感应到怪物，不然不可能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分钟她就能赶来救他。
不过这是人家的能力，与他无关。
或许可以往历史区找找？
奇怪的是，记载王国历史的书渺渺无几。
不能说渺渺无几，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他原先想着有分类会好找点，问题在于，没有历史区。
一个王国，没有它的创造伊始。
那种瘆得慌的感觉又上来了。
奈斯特确认这里是二楼，侍从还在门外守着，而且出了事王女肯定会赶来。
他这才又往下下找。
儿童读物里会不会有关于「星星」的记载呢？
旅人想。
毕竟是王女小时候，就算是王储，她也应该看过儿童读物的吧？
奈斯特弯腰，主要看书架下面。
然而他却先被一本和里面格格不入的书给吸引到了。
书名他异常熟悉，叫做《另一个，同一个》。
他读过这本书，当时为什么读那本书来着？
忘了。
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熟悉的东西。
按理来说书和书之间应当留有让人拿取的缝，但可能是被人强塞了一本不属于这里的书的原因，它们贴的意外严实。
他抽出来那本可能是用的劲儿大了，连带旁边的书也落了下来。
奈斯特捡起那本书，想顺手放回去，却看到了书名。
《即使是黑夜》
奈斯特捡起那本书，摸起来的质感偏硬，也不厚，翻开看，是一本很普通的帮助儿童理解天文知识的绘本。
每一页都记载着不同星象，都是些常见的北斗七星，南十字星，天狼星等。
它用儿童所理解的卡通画风画出夜空与星辰。
因为很短，所以奈斯特不失这点耐心的翻完了。
到最后，是它赠与每一位读者的寄语。
「望远镜里的世界是每一位孩子独一无二的星星世界」
「即使是黑夜，星星也会发光，它们明亮而特殊。」
奈斯特忽然想起王女的话。
“那里有扇窗户，可以看到星星。”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提示抽象——虽然现在也觉得抽象。
但隐约像是明白了什么。
窗户可以看到天空，望远镜可以看到星星。
王宫里哪间房有望远镜！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劝自己冷静，先看看另一本书。
说起来，不属于这个分区的《另一个，同一个》之所以会放在这里，怎么算，都不是巧合吧？
奈斯特恍然大悟，什么没有提示，这不处处是提示。
这本书甫一打开，是夹了书签的那页。
书签的样式他仔细辨认，才认出来那是常春藤围绕着鸢尾花，鎏金镀边。
而那页只有一句话。
「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
他颇为耳熟，这句话貌似听谁念叨过？
可能是他哪个中二病同事吧。
奈斯特询问侍者:“哪个房间有望远镜？”
“望远镜？您是说那架笨重的东西？”
“是的。”
侍者思索了会儿，为他指了路。
“它在一楼东边，紧挨着花园，您从这里过去就能看到。”
“谢谢您的帮助。”
奈斯特打算高高兴兴的去找王女，把这个答案提交上去，同她一起见证。却被告知对方明天有议会，今天要把公务批出来。
旅人先生有些纳闷，童话世界怎么还这么多事儿，王储也有拖延症是吧。
正好，他决定今晚仔细想想要拿奖励换什么。
是「真相」呢？还是——
他想起六楼那条幽暗的长廊，忍不住打个寒颤。
妈的，都有心理阴影了，还是不去吧。
都已经探索到这一步了，「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旅人打定主意，美滋滋的享受自己睡觉时间。
回去倒数第九天。
奈斯特早起整理自己的衣着，确认仪容上没什么问题后，他走出房门，准备去寻找王女。
向好几位侍者打听才知道她出议事厅后去了教堂。
他记得教堂在哪儿，位于花园北侧，通体呈银白色，高高的塔尖上有一个十字架，很显眼，致使奈斯特这种不怎么记路线的人都下意识记得它在哪儿。
旅人追去时，王女殿下正在神像前祷告。
玻璃窗上的圣母借日光为眼睛，慈悲的注视着每一位来此的信徒，使得周围更加梦幻。
王女今天穿着明显比平时正式许多。金色的长裙上嵌满宝石，王冠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紧闭双眼，神情庄重。
旅人停下脚步，选择站在教堂门口安静的等待，他不忍去打扰对方。
然却有人来打扰他。
牧师打扮的普通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身子佝偻，如幽魂般，吓得奈斯特差点叫出声。
老人绿色的眼睛犹如平静的湖水，他有礼貌的问好:“你好，异世界的旅人先生。”
奈斯特被吓过一遭后心脏可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麻木的跟着问好:“你好，牧师先生。”
“不用害怕，孩子。”牧师微笑着注视他，“请随我来，这里不适宜说话。”
他示意教堂内正在祷告的王女殿下。
奈斯特犹豫了下，隐约觉得这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最终答应下来，同对方一起绕过教堂，来到一间小房间内。
里面布置整洁，牧师熟稔地泡茶，显然，这里就是他居住的地方。
“红茶应该可以吧，先生？”
他询问道。
“当然可以。”
奈斯特回应他。
红茶和曲奇一起被端上来，牧师坐在他对面。
“你很好奇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你的身份。”
他喝一口茶，慢悠悠道来。
换谁谁不好奇，叔咱能不能快点说。
旅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急如焚。
牧师缓缓看他一眼。
“不要着急，孩子，我在思考该如何和你讲。”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很遗憾，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不过这些也足够你了解一部分「真相」了。”
“世界是虚假的。”
旅人的手捏紧茶杯，他早有预料。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迟迟不登基？
为什么人人都推崇她却未曾感觉一丝不对？
为什么王宫内没有任何关于国家历史相关的书籍？
为什么宫廷内没有她祖辈相关的画像？
以及——不该出现在“童话”世界的怪物。
如果世界是虚假的，那么，这些似乎都有了答案。
创造这个美梦世界的又是谁呢？
谜底昭然若揭。
“你看到那只怪物了吧？它来自真实的「世界」，那里早已满目疮痍。王女付出了很多，才得以创造如今这个世界保护那些人。”
“整个菲瑞塔尔都是由她所构建的，无论是高塔魔女，海中人鱼，皆是她编造的，只为了让这个世界能像‘童话’般保护着那些人。”
“可现实不是童话。”
牧师叹息，他白发苍苍，枯皱的皮肤和睿智的眼神，均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从你登上港口的瞬间，她就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牧师最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旅人带来——还犹豫了两天。
旅人恍惚一瞬，那声叹息似乎和他印象中的某人对上了。
「可现实不是童话。」
牧师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只是说:“只有你了，孩子。”
他见证着王女的经历，或是因为他常年侍奉神灵的缘故，王女篡改的记忆并没有影响他。
他清楚的记得，记得「王女」最初是谁。
“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又为什么是我呢？
奈斯特不明白，他不过是个误入此处的倒霉蛋。
“我接下来会启动空间魔法，将你送到过去，十二小时一过，你就必须回来，你的任务很简单。”
“只需要把王女带出宫就好了。”
“……什么？”
旅人疑惑的歪歪脑袋。
什么叫“把王女带出宫”？
牧师愣了愣，哑然失笑，“是我疏忽了，你还不知道啊……”他喃喃道:“王女不能离开这里。如果把整个菲瑞塔尔看做魔法阵，那么王宫就是魔法阵的核心，她身上的限制使她必须时时刻刻待在这儿，为其提供能源。”
“谁给她设下的限制？”
奈斯特问。
“她自己。”
牧师沉默了会儿，回答道。
“这只针对成年后的她。幼年的她需要一个人引领才能出去，而你，就是这个人。”
“为什么你不去？”
“需要有一个人催动魔法阵。而在菲瑞塔尔，除了来自异世界的你以外，其他人……我不太信得过。”
“那怎么就信得过我？我又为什么要信任你？”
奈斯特简直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牧师看似解答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尤其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
只有你是被她一步步指引来的。
旅人被他看的心慌。
说真的，他真的有点怕被灭口。
他心里摸摸叹气，问:“我为什么要把她带出宫？”
“准确的说，你要把王女带到港口。她若愿意，可以坐船离开，那里是世界交界线——没有她提供能源，菲瑞塔尔很快就会破灭，人们丧失的记忆也会全部回来，他们将回归自己真正的、或许已经成为废墟的家园。然后面对早该面对的怪物。”
“没有人可以一直被庇佑，也没有人可以一直庇佑他人。”
“如果继续提供能源，她活不久，更何况已经有怪物入侵了，这个世界又能撑多久呢？ ”
美梦迟早会醒来，现实不是童话。
“她不愿意呢？”
奈斯特紧紧盯着牧师，他能猜到王女会做什么选择。
“至少该让她看看被自己亲手创造的王国是什么样。”
王女从未离开过王宫，她是创始者，却从未仔细看过自己亲手创造的王国。
“……我明白了。”
一瞬间，奈斯特的心里莫名涌上很多东西。
他脑子里似乎也闪过很多画面，同时伴随着声音。
「乌托邦只存在理想之中。」
是谁呢？
他不明白，但他的内心催促着自己去答应。
至少该让她看看这个世界吧？
菲瑞塔尔。
fairy t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