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小区离云城一中并不是很远,庄岁聿只需乘十来分钟公交车就行。
612公交车上,少年身上清冷的气质,令人不敢靠近,路灯橙黄的灯光射进车内,随着车的前行不断的变化着形状,映照在少年干净的面庞和洗的发白的校服上。
许是被射的不自在,少年眉头微皱,顺势闭上了双眼,身体靠着硬质塑料椅慢慢放松下来。脑子里什么都想去思索一番,但一阵探索下来,脑子里就像是白纸一样,什么都想不到。
“妈妈,别走,好不好……”男孩脸上的泪顺着瘦黄的小脸流下,消失在大号的破旧的衬衫里。小小的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裙子,而妈妈却狠心扒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和一个男子离开。
夕下的太阳多么温暖,暗示着美好的结局。但是温暖的阳光忘却了那个哭的不能自已的男孩。
“缙云站到了,请乘客快速下车,下一站云铺站。”
庄岁聿微皱的眉毛舒展开来,眼前的幻影终究成为过往云烟,代替的是安静的公交车和冰冷的提示音。
下了车,走着记忆里最不想走的路,但也不得不沿着它,回到那个充斥着冷漠的家。
“哈哈,大家都吃好喝好……”“庄总,恭喜啊,有谈下一个项目……”
房间里的烟酒味恶心得令人发吐,庄岁聿即使嫌弃,但也不得不路过客厅往卧室走。
“哟,小庄回来了,长着么大了嘛!”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庄岁聿。
“一个贱种而已,王总提他看什么,咱们玩咱们的,晓倩啊,给王总倒点茶水啊!”庄富城连忙指挥着宁晓倩,生怕庄岁聿得罪了眼前这位上司。
“诶!老庄啊,你这儿子可不错啊,长的也是干净啊!”王庆的眼睛里的污秽藏也藏不住,语言里也带了些轻佻。
庄岁聿顿感恶心,打了个照面,步里带跑地回到卧室。说是卧室,但里面除了一张小床排满了杂物,留给庄岁聿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飘窗和躺上去伸展不了四肢的床。
夜色很美,柔和的月光撒在飘窗上,透过一层薄纱,看到天上一闪一闪的,倒不像是星星,像是银白的蝴蝶在黑夜里飞来飞去,寻找着和它一样孤独的人。
庄岁聿轻轻坐在飘窗上,注视着夜空,听着客厅的嘈杂,慢慢陷入沉思。
不知不觉外面的嘈杂声逐渐变小,代替的是酒后的吹嘘和揶揄直至平静。
咔嚓一声,庄岁聿的宁静被开门声打破,代替的是一身酒气的王庆,不怀好意的看着庄岁聿。
“小庄啊,太晚了,叔叔打不到车,今晚咱们就挤挤啊,哈哈哈。”王庆色眯眯地靠近庄岁聿,用胖成猪蹄的手去碰他。
庄岁聿有些害怕地往后坐了坐,想着如何逃离,但卧室太小,王庆走了几步就到了庄岁聿跟前,肥肿的身体挡住了庄岁聿的出路。
“小庄啊,你爸呀有个项目,要我帮忙,这忙也不能白帮,你陪叔叔一会儿,你说个数,行不行。”王庆的手放在庄岁聿的肩膀上抚摸着,话语龌龊。
庄岁聿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只想着跑,他后悔回家,后悔没答应李宁的邀约。王庆见庄岁聿的害怕,反而更加兴奋,扑向庄岁聿。
慌乱间,庄岁聿摸到了一个废旧的台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台灯砸向王庆的脑袋。强烈的痛觉使王庆不得不放了庄岁聿,捂住脑袋。
趁着空档,庄岁聿不敢再想什么,朝着屋门飞奔过去,逃到门外撞到庄胜正偷摸拿着手机做什么,庄岁聿并未在意,一口气跑出这地狱。
风很冷,庄岁聿顾不及这些,只想着跑,直到跑到一个安静的公园。他蜷缩在花池旁边,双臂抱腿,无声着流着泪,恐惧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的头埋进手臂里,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眼睛逐渐朦胧了起来,清晰时只刚看到一颗颗的小水滴落在地面上,湿了一片。他像只小猫一样渴望得到温暖。
调整了一会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学校走去,孤独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单薄。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折断。他就算是一支竹子终有一天也会倒下。
他也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
“聿哥,昨天怎么样,后不后悔没跟我去玩啊?”李宁一大早看见庄岁聿,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欠兮兮地说道。
庄岁聿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打开,自顾自趴在桌子上。李宁也没有多问,转身和其他人打闹起来。
“哟,这不那个变态吗?在这儿装什么装?切!”庄胜带着一群贼眉鼠眼的东西闯进教室,眼睛是得意是恶意。
“真恶心啊,回家就去陪客,王叔给了你多少啊!”庄胜的话如刺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庄岁聿的心脏。
周围的议论声在耳边渐行渐远,庄岁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庄胜。
庄胜拿起手机,一通操作“大家快看学校论坛,今天就让大家长长眼,大学霸有多放荡。”
教室里的人看着手机里那张像素极低的照片,只见一个臃肿的人伏在一个男孩儿身上,身下人正极力反抗,结合庄胜的描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时的解释就像是打在棉花上,无力而苍白。
“真恶心,大晚上陪男人,你不会喜欢男人吧?呸,真够恶心的。”庄胜身边的小跟班朝着庄岁聿身上啐了一口。
“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庄岁聿脑子里就像张白纸一样,一切的解释苍白而又无力,以后面临的他怎么会想不到,他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这样捉弄他。
随着预备铃声的响起,一群人不得不散去,但是班级里的议论声不断。
“岁聿,你……没事吧……”李宁有些担心他,但是又不敢多说什么。
庄岁聿反应有些迟缓,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迷茫地盯着桌面。
李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悄悄地关注着好友的状态。
这件事很快就发酵,在校内校外传的沸沸扬扬,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里,一切错误反而成了庄岁聿的。
“诶,你听说了吗?A班那个大学神在校外勾引老男人,都有照片哩!”
“真的啊?不太可能吧,我也听说过他,他人品不是很好吗?”
“害!底下玩的花呗!嘘,你看他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庄岁聿走来的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这几天庄岁聿状态越来越差,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每天麻木地做事,身边的流言蜚语他已没力气反抗,不是没反抗过,只是……
庄岁聿不想再想走进厕所,就着冷水洗脸,想要洗干净这副躯壳,可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干净的人啊。
“哟!这不是咱学校的名人吗?怎么不去陪客了,是人家嫌弃了吧!长的也还清秀,要不跟了我。”从厕所里走出一个长的跟火烈鸟似的小混混。
庄岁聿懒得跟这种人计较,转身想回教室。
“让你走了吗?卖给谁不是卖,我出双倍价钱!”火烈鸟油腻的发言使人反胃。
听着这样侮辱,庄岁聿的心里毫无波澜,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在意了吧,冷漠的走回教室,不再搭理火烈鸟。
时间就像是发酵剂,这件事不仅仅在缙云附中传着沸沸扬扬,就连校外的风声也刮了起来。
很多学生家长要求开了庄岁聿,害怕带偏自己的孩子,就连李宁也有所回避。
“李宁……你怎么了!”庄岁聿的语气带有试探,但看着李宁心虚的表情,不难过是假的。
“岁聿,我没事……”李宁一改之前的态度,说话时都不敢看庄岁聿。
庄岁聿的心里就好像有小刺扎着,疼疼的,但表面上还是淡淡的,也不再看李宁。
“岁聿,你别想那么多,这些都是他们的错,你不要在意......”李宁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也不敢再看庄岁聿。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朋友,可惜以后我陪不了你了……我妈……她想让转学,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别听他们的流言蜚语,不是因为你,真的……”
这时的辩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是那样的苍白与无力,李宁不再继续往下说,庄岁聿也没有继续搭话,两人就这样僵在这里。
“嗯,我知道……”庄岁聿率先打破这场宁静,他也知道好友的用意。“天下没不散的宴席,我们……好聚好散。”
明明是一件诬陷的事,却在你一声我一声的发酵下,最终成了庄岁聿一人的罪,没人去追究强迫他的王庆,人人反而来怪罪受害者,没有人来还庄岁聿清白,只想让离他远一点,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天之骄子,跌落尘埃。
“岁聿,你爸找你,他现在在办公室,你去找他吧。其他人上课。”走进班的班主任一脸怜惜地看着庄岁聿。
庄岁聿轻微点头,起身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庄富城一人,他随意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走进办公室的庄岁聿,一脸不耐烦。
“你王叔那天就是喝醉了,你也别在意,最近有个项目你王叔正好负责,就是拍了张照,你也别那么小气,过几天风头就过去了。还有一个人,还报了警,你肯定认识她,赶紧让她撤案,否则你也别回这个家。”庄富城语气不耐烦,只觉得庄岁聿是个麻烦。
听完庄富城的话,庄岁聿没说什么,他早已不认为庄富城是他的父亲,也不想知道那个报案的人是谁。
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他不想再给面前的男人说什么,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出办公室。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归宿,他以前认为学校就是躲避他所遇到的问题的场所,现在学校对于他来说也成了炼狱。
所谓亲人的漠不关心,朋友的逃避,所有人都在躲着他,都害怕染上污秽。他觉得一块块大石头压着他,他快喘不上来了,这时张阿婆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请完假后,在走向张阿婆家的小路上,庄岁聿不知道该怎么向张阿婆说话,他想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想让张阿婆担心,可他不能保证张阿婆在卖煎饼时,是否已经听说,他有些忐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张阿婆家门口。
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续写着陈年的故事,破烂的木质门诉说着往日的温馨。庄岁聿熟练地拿钥匙准备进门。
“诶?你是来找张婆的?你别找了,她人不在了......这房子以后也是别人的。”邻家的老太太阻止了庄岁聿开门的动作,“你是哪位?居然不知道张婆,她也是个命苦的人哟。”
“麻烦您说清楚,张阿婆怎么了?”庄岁聿不敢相信,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哟,你还不知道呢,张婆也是个可怜人,前几天也不知道听哪儿说的,她那个孙子出事了,赶紧报了警,但她没证据,她就去找他亲儿子,可她那个亲儿子让她把老房子的房产证给她,她还真就给了,结果她儿子不干了,她就给他儿子吵,结果那畜生把她推了,七八十的老婆子哪里禁得起哟,进医院了,结果没撑几天......听说死前还惦记那个孙子哩,但我听说她和那孙子好像没任何关系。”老太太一脸惋惜。
“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心透了,人啊,就这命,可怜了她和那孙子。”
庄岁聿不敢相信,报警的是张阿婆,给他讨公道的是张阿婆,因为他而失去生命的也是张阿婆。
他竭力想要平稳呼吸,可肺部却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绞紧,哽咽的声音在唇齿间徘徊,身体轻飘飘的。
他依然打开了张阿婆家的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强逼自己忘掉刚刚——张阿婆只是去进货了,怎么可能走了呢?他不信,可他骗不了自己。
他依靠在张阿婆最喜欢的躺椅上,感受着痛苦将他吞没,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袖,无尽的绝望与无助充斥着他的内心,仿佛要将他拽进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