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谢荡。
我叫周她,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他总是管着我,不让我和新交的朋友一起玩。让我放学后必须先回家,并且和他一起。
还有很多让我讨厌的,比如现在我的马尾被人扯了扯,随后手里的零食被抢走。
我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讨厌。
谢荡没收了我的零食,吐槽着:“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吃那个小卖铺的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不甘示弱:“好多人都买,为什么我不能买,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谢荡微愣,片刻后,我发现他皱着眉,脸色暗沉,我有些慌,心想:他这是憋着什么坏呢?
谢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下次注意。”
我讨厌他就不想和他说话。
一路上都在沉默。
看到校门口,我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把谢荡落在了后面。
“跑什么,等等我,诶。”
我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和他不是一个班,这对我来说真是件好事。
我也试图摆脱他,自己一个人回家,离他能有多远有多远,但失败了。
我和他是邻居,双方母亲是很好的朋友,更可怕的是我俩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我心真的很累。
我犹犹豫豫地和妈妈说以后能不能自己回家,得到的是妈妈一顿数落:“怎么了,你这孩子,是我特意让谢荡陪你回家,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多危险。”
我目光呆滞,生无可恋。
妈妈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人家谢荡多好的孩子,阳光又热心……”
我发出一阵嚎叫,捂着耳朵回了房间,身后传来我妈的磨叨:“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是啊,他阳光开朗,是所有人的太阳,可唯独我被他灼伤。
我收回思绪,刚掏出笔记本,就见唐娜走近我。
“小她,月假快到了,去KTV玩么?”
KTV是去年开的。
我却犹豫了。
唐娜看出我的顾及,“放心,咱们这关系,我能害你吗?”
“可是,我听说那种地方……安全吗?”
“诶呀,你放心,咱们这的KTV一点也不乱,管理的很好。”唐娜顿了顿,而后又劝我道:“再说咱们都高中了,辨别是非的能力还没有吗?”
我还在考虑。
唐娜眼里闪过一丝紧张,转瞬即逝。
随后我点点头,“好吧。”
听我答应了,唐娜眼里浮现欣喜。
不知道谢荡在哪听说了这事,放学路上问我:“你要去KTV?还是和唐娜她们一起?”
谢荡连我和谁交朋友也要管,多次不让我和唐娜一起玩,可她人真的很好,对班上同学友善,有求必应,因此很招人喜欢。
谁知道他哪来的恶意。到底谁是坏人还不一定呢。
我选择装作听不见,我要去哪不用他管。
“周她!”见我一直没理他,谢荡生气了。
我也皱着眉。
接下来又是一顿沉默,空气很安静,能听到树叶被风吹的“簌簌”声。
“为什么我的话你总是不听?要不是……”谢荡的话被我打断。
“你为什么总是管着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做了后也没发生什么。”最后一句我声音降低,嘟囔着。说完撇下他径直地走了。
不料他跟上来,攥住我的胳膊,“不许去。”
“神经病吗?”我试图挣扎,奈何抵不过他力气大。
“放开我。”
“你要是敢去,你就完了。”说完,谢荡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尽管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我也没有当回事。
照常赴了约。
事实证明,一切安好,什么坏事也没发生。反而更加重了我对谢荡的反感。
我讨厌谢荡。
运动会开始了,我期待了很久很久,脸上的笑容和兴奋掩饰不住。
我在报名表“跳高”一栏打上了勾,假期在家休息的时候就跑到楼下练习,希望能有个好的表现。
然而我认真的听着广播通知的名字,心里愈发不安,直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都没有我的名字。
我的心沉了下去,赶忙找到体育委员。
运动会的事班主任都交给了体育委员安排。
他正和朋友说着话,被我一叫,眼里全是疑惑,“怎么了?”
“为什么刚才念到的跳高的名单里没有我,我明明报了啊。”我话音透露着焦急。
体育委员看出来我的不知所措,先安慰我“先别着急,会不会是念了,但是你没听见?”
我摇了摇头“我听的很仔细,就是没有我。”
其他跳高的人已经排好队,陆续走到比赛场地。
我此时像无头苍蝇。
最后,我没能参加比赛。呆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伤心透了,没了一点兴致。
身边人注意到我情绪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情况和她说了。
我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帮不了我,那些安慰我的话一点不想听,于是又低下头。
不料她特别惊讶地说:“不是谢荡帮你取消了吗?”
我瞬间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面对我的反应更惊奇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语气加重几分,皱着眉。
“就是前几天,他和体育委员说的啊。”
我没在听她的话,去和体育委员确认。
体育委员仔细回想后,给了我同样的答案。
一瞬间,火冒三丈,为什么!为什么!
谢荡,我到底哪惹他了,我真后悔认识他。凭什么没问过我的意见,就取消我的报名,还撒谎说这也是我的意思。
我咬着牙,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定会扑上去挠死他。
上天啊,请让我这一辈子都别在和他有瓜葛。
我压抑怒火,顺顺气。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直接扯断了我的神经。
——谢荡得了一千米跑的冠军。
看台上一片欢呼,只有我脑袋瓜子嗡嗡的。
呵呵,他不让我参加,他倒是自己参加,还得了第一。
我周她再也不会理他,再理他,我就是狗。
放学后,我麻利地收拾好东西,一个人走出校门,没一点犹豫。
管他呢,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往后一仰,倒在床上,摊开手臂,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我高考一定要考的非常好,离他越远越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我讨厌谢荡。
非常非常讨厌!!!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逐渐亮起。
我吃过晚饭后走到阳台吹风。
吃饭时妈妈数落我一通,因为他和我妈妈告状,说我没等他,找了我好久,走读生里,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校门的。
我才不会信,他会花时间去找我?肯定在没等到我后,自己走了,在哪转转,很晚回家,然后把锅甩到我头上。
就算真找了,也超不过五分钟。
轻风吹着脸很舒服,好像也能吹走我的心事。
余光里出现一个人。
真是晦气他妈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我向右转身,看都不看他就回屋了。
身后传来谢荡的声音,“喂,干嘛走了。”
干嘛走他不知道吗?
我在心里嘲弄。
一夜而眠,以为什么都会过去。
我讨厌谢荡。
他在我的房间里吵着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我认真地练着书法,劝他尽早死了这份心。
他要去的那个地方离得倒是不远,可我就是不想和他去。
那是我小时候和他经常去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讨厌,我们在家人的帮助下在那种了一棵树。
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至少我是。
他说如果我陪他去了,就不烦我了,包括以后。
我手中的笔一顿,有些犹豫。
最终答应了。
锁好门,在他带领下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了一片空地,在走几十步就到了。
我从拐角出来后,他人却不见了。
我瞭望空的没有一个人影,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眨眼就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取代疑惑的是被戏弄的气愤。
到底去哪了,又搞什么鬼呢?
怎么就信了他的邪?
我懊恼不已。
但都走到这了,我只好迈着步子走向目的地。
大片的空的被不到脚踝的草覆盖,看着有些荒。
循着记忆慢慢接近,我却隐隐不安,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我们曾经种下的那棵树孤零零地生长着,已成大树,树旁有一座坟。
上面写着……写着“爱子谢荡之墓。”
“轰——”我眼前一黑,愣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
我被抽取了力气,瘫坐在他的坟前,往事一幕幕上演在脑海里。
我讨厌谢荡。
讨厌他总是管着我。
讨厌他不让我和新交的朋友一起玩。
讨厌他让我放学后必须先回家,并且和他一起。
讨厌他取消我的报名。
最讨厌他为了救我而死去。
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20岁,我不信,但家人还有他信的认真,于是他竭尽全力,把我保护得很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经常买零食的那家店没有营业执照,卖的是三无食品。
唐娜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她约我KTV是为了把我“送”给一个混社会的男人。
谢荡取消我的报名,是怕我出了闪失。他一点不敢赌,他和我的家人一样害怕失去我。
他跑了第一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很好,他想让我多看看他,目光里没有厌恶的看。
后来算命先生说的话真的应验了,我20岁时出了一场车祸。
我记不清了,或者是我根本不敢记得。
谢荡为了救我失去了生命,他躺在我的怀里,头部的鲜血沿着眉眼流满半个脸。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碰碰我,可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抬起的手,又缓慢地放下。
从他好看的眸子里我读出了落寞与不舍。
他嘴角艰难地弯出弧度,目光认真的看着我,仅几个动作就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那天,我听不见围观人群的嘈杂声,听不见救护车的鸣笛声。
眼里只有他,永远要失去的他。
他用我贴近他都快听不到的音量说:“她她,你要好好的。”我哭的泣不成声。
身后,医护人员摆好担架快步朝我们走来,可是他已经垂下了手。
我抱着他,前所未有的无助。
眼泪模糊了视线。
好疼,好疼……真的好疼,能不能帮帮我啊,求求了,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救他……
没有人。
没有人能帮我救他。
所有人都沉默,或是悲伤,或是惋惜。
20岁这年,我那个“眼中钉太阳”陨落了,世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以为我会很开心,但是没有,只有刻进骨肉的疼。
怎么办?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太阳”陨落了,我人生里的光也没了。
我紧紧闭眼,抬手抹去泪水。
十年了,我还是没能释怀。
我要怎么释怀,那么爱我的一个人。
我要怎么释怀,我竟然曾经那么讨厌他。
我想起小时候他和我说过,“如果以后你找不到我了,就看看太阳。”
墓碑上贴着他的黑白照片。
我移开眼,看向了太阳。天真地想从那里看到一个人的面容。
我抱住墓碑,很凉,但我永远记得他的心很热。像太阳一样。
我讨厌“太阳”,讨厌谢荡。
“谢荡,如果我不讨厌你了,你能回来吗?”
——从此,周她的心上烙印着一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