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总……这称呼听得人身心通畅。
女孩儿抱着一个小包袱推门进来，她身上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纤弱柔美，只是她太瘦了，除了脸，她身上几乎只挂得住一层皮。
“我就是虞禾。”虞禾说。
女孩儿的目光在虞禾身上停了好久，才慢慢走过来。
“虞总，你，你好。”她说话柔声细语，甚至紧张的有点结巴，“我，我叫叶唱晚，渔舟唱晚的唱晚。”
虞禾早就压下了唇角的笑意，“你是酒店员工？”
“哦。”她突然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乔纳森说，“是，我是酒店的员工，管账房的。”
账房？财务部的？还真是很复古的称呼呢。
虞禾没急着追问，而是看向了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乔纳森，说：“乔纳森，你先出去。”
“是，小姐。”
看他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办公室，虞禾对这种听话的员工表示非常满意。
“叶唱晚，对吧？”虞禾冲女孩儿笑了一下，“坐吧，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叶唱晚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轻飘飘坐了下来，“哦，好，好的。”
“你在酒店工作多久了？”
“一、一……”
“一年？”
“……一直。”
饶是做足的准备，虞禾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就知道，这哪儿是什么人间酒店，分明就是阴间酒店！
虞禾脸上不动声色，其实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她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酒店的员工除了你还有几个人？”
叶唱晚敛眸思考了一下，“记不清了，一开始挺多的，后来乔纳森先生说不发工资了，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
“我们在这里说话，外面能听到吗？”
“当然不能啦。”叶唱晚摇了摇头，一副要为酒店正名的架势，“咱们酒店的隔音和隐私保护做的很好的，您放心，除了我们，没人会知道今天的谈话。”
那就好，虞禾又问了几个问题，叶唱晚一直很配合，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虞禾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活人吗？”
“嗯？”
此话一出，叶唱晚嘴角猛地往下一撇，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眼泪。
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会这么冒犯，一下子慌了，“你你你，你别哭啊，我没别的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想哭，我自己控制不了的。”叶唱晚用她的骷髅手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嗒嗒地说：“我当然不是人啊，咱们这儿哪儿有人啊？”
虞禾：怎么没人啊？她就是啊！
“所以你是？”
“我是鬼呀！”叶唱晚回答得理所当然。
要不是自己虞总这个身份压着，虞禾能当场表演一个被鬼吓死。
“虞总，你没事吧？”叶唱晚语气担忧，“你流了好多汗。”
虞禾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我没事，不好意思啊，第一次见真鬼，没经验。”
叶唱晚表示理解，“我知道的，我以前休假偷溜出去玩遇见人的时候，他们也这样，他们还尖叫呢……哼，我都没有尖叫。”
她说着看向虞禾，宽慰道：“没事的虞总，你已经很厉害了。”
“哈哈。”半条命快没了的虞禾干笑了两声：“谢谢。”
“虞总，其实我来是和您谈工作的。”叶唱晚一秒变得严肃认真，“您来之前，酒店的事故乔纳森先生基本已经处理好了，他让我去和受害的客人们谈赔偿，虽然很多客人都不在了，但没关系，我还是找到他们了，而且他们还是狠狠敲了我们一大笔。”
虞禾做好了心理准备，示意叶唱晚，“你说。”
“好的。2018号房的客人脑袋掉了，赔了四十万；4030的客人头发没了，赔了二十五万；还有5109号房的客人，他魂散了一点，我花了二百万去忘川河捞了一条魂赔给他了……”
虞禾越听叶唱晚汇报心越凉，“等等，你就告诉我，就这么赔进去酒店账上还有多少钱？”
“这个啊……”叶唱晚说着从自己的小包袱里开始翻找。
虞禾盯着她的动作，说实话，她也很好奇，叶唱晚的那个包袱里到底有什么。
只见她找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算盘，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哇，好原始的算账方式。
叶唱晚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算盘说：“您稍等，我现在算一下，很快就知道了。”
很快是多快？虽然她见过学珠心算的小孩儿打算盘，但酒店这么多账，一时半会怕是算不完吧。
“酒店的账我都记得的。”
虞禾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唱晚已经噼里啪啦开始打了。
“那个，不用了吧……”
“好了。”
虞禾话音未落，叶唱晚已经放下算盘，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找出了纸笔，哗哗哗写了一串数字。
“虞总，你要的数据。”
看着她递过来的一张纸，虞禾还真有点不敢接。
虞禾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好吧，总是要接受现实的。
虞禾接过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数字，长度倒是挺长的，就是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前面还有个负号！
负资产的继承人，这是对的吗？！
叶唱晚看着虞禾盯着那张纸沉默了许久，歪了歪脑袋，“虞总，你还好吧？”
“别，别叫我虞总了。”听着扎心。
“可以啊，那我叫您什么呀？嗯……您叫我叶子就好。”
叶唱晚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愉悦，虽然不太会安慰人，但虞禾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虞禾扶额撑着桌面上，消化这些信息。
“都行，随你。”
叶唱晚眼睛亮了亮，微笑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东西收进包袱里。
虞禾敛眸沉思，把乔纳森支开确实是她故意的，她看不透乔纳森，但自己好像在乔纳森面前是透明的，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不能确定乔纳森说的都是真话，相比这下，叶唱晚要单纯真诚得多，所以她之前问乔纳森的问题全都重新又问了一遍叶唱晚，好消息是答案大差不差，坏消息是答案大差不差。
至于叶唱晚，虞禾的目光落在叶唱晚身上，她此刻正在喃喃自语：“那我叫虞总什么好呢？小鱼，虞老师，禾禾，禾姐，小虞姐姐，禾苗，小苗，虞姐……”
听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昵称，可爱的，搞怪的，霸气的，虞禾忍俊不禁，心里也不自觉放松了不少。
“叶子，你叫我虞老板吧。”
被打断的叶唱晚愣了愣，虞老板，她嘴巴动了动，无声说了一遍，“好啊，虞老板！”
虞禾见她这样开心，也在心里安慰自己未来可期。
“叶子，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嗯？”叶唱晚眨巴了两下自己的大眼睛。
“乔纳森，也是鬼吗？”
“乔纳森先生？”叶唱晚停顿了好久，就在虞禾觉得不会有回答的时候，她听见叶唱完晚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
“乔纳森先生是个很好的人，我在酒店工作的时候乔纳森先生就在了，在您没来之前，酒店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乔纳森先生解决的，乔纳森办事总是很妥帖呢。”
虞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一圈一圈地转，一边思考叶唱晚说的话。
叶唱晚算完账离开以后，虞禾手腕内侧的麦穗标记就一直在发烫。
继承酒店之后，虞禾有想过躺平，就算什么她都不做酒店还是会在这里，她也还是继承人。
但每次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标记就会开始发烫，而她的心脏就会感受到针扎一样的刺痛，这种折磨好像在警告她，又好像是在督促她。
虞禾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她必须做点什么，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数一下，现在还在酒店里的员工，叶唱晚，一个看起来脆脆的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财务；乔纳森，一个不承认自己是员工的管家；还有她自己，一个被烂摊子砸的体无完肤的老板。
……前景堪忧。
按照乔纳森说的，酒店二楼到五楼的损坏并不严重，现在重要的就是恢复营业，只有恢复营业才能有收入。
要不招点员工……算了，她哪儿有钱招员工啊。
她和叶唱晚了解过，酒店到现在还欠着员工工资呢，就冲这事儿哪个鬼缺心眼还能来给她打工？
等会儿去二楼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他们自己干吧，她自己也不是没刷过墙。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
虞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乔纳森，问：“老乔，我还能不能回到人间呐？”
她是人啊，要是一直在这里和一群鬼打交道对她的身心都是一种伤害。
“当然能了。”乔纳森微笑着，他给出的理由非常朴实无华，“毕竟您还没死，根据多项研究报告显示，人，是需要晒太阳的。”
虞禾：“……”
“虽然有点麻烦，但您不用担心，在您晒太阳的时候，我会暂时替您看好酒店。”
需要定期晒太阳的人类虞禾两眼一闭：“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