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到来似乎加快了速度，银杏长势惊人，上一周还是枝干间点缀着的零星绿芽，一场周末的雨后，就尽数舒展为片片新叶，密密簇簇如同花开，热闹繁盛。

    下课后，颜丛到天台上来休息放松。教学楼的天台位置很好，视野开阔，可以一直看到江的对岸。蓝天白云的春日里，江水碧蓝，让人忍不住心情雀跃。颜丛心念一起，拿出手机对着远方开始录像，同时轻轻地唱起了歌。关于记录生活的方式，比起拍照，她更喜欢唱歌。看到动人的景色，会拿出手机拍一段视频，随意唱一首歌单里的歌，像是给电影的某个片段配上了BGM，标记了当下的旋律。后来翻到相册，再听到这段歌声，看到这片景色，当时的天气、温度、心情统统苏醒，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

    此刻，她轻声哼唱着一首英文民谣，歌词里唱新芽唱燕尾唱小舟唱春天里的一切，颜丛大学的时候在去食堂的路上偶然听到，那正好是个明媚的春日，从此这首歌，似乎就成了春天在她这里的专属背景音乐。

    她正唱得自我陶醉，忽然听到似乎身后有一声轻笑，一转头，凌笳葭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画架，手里拿着画笔。

    颜丛十分尴尬，收起手机，“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在了，看你从门外跑进来的。”

    确实，凌笳葭坐的地方，是从门外进来的视线盲区。想到自己刚刚一边用脚打拍子还一边特别神经地展开手臂感受风流淌过指间，颜丛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转身就走，凌笳葭却叫住了她。

    “我还缺个模特。”凌笳葭指了指画架上那副未完成的风景图。

    “所以？”颜丛语气毫不客气。

    “所以请你当我的模特。”凌笳葭笑。

    “我才不要。”颜丛翻了个白眼，甩着手就要离开。

    “那我就把照片发群里了哦。”凌笳葭吊儿郎当地说。

    颜丛惊，“你刚拍照了？！”

    “我有说是刚刚吗，是——”

    “好了别说了！”颜丛立马投降，回到了之前站的位置，离凌笳葭大概七八步远。

    “要多久啊？”

    “很快的。”

    “你还会画画呢。”

    “你会吗？”

    “不会，我圆都画不圆。”

    “但你刚刚唱歌.......”

    “哎哎哎！”颜丛回头警告，“把话给我收回去。”

    “我是想夸你来着。”凌笳葭说。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没有话说的时候就彼此沉默，颜丛看着远处的风景，感受着满含新生气息的风吹，凌笳葭在她背后认真描摹，画笔沙沙作响。

    忽然，日光下，身边多了一道人影，凌笳葭走到她的身后，把一只耳机塞进了她的耳朵里。

    “怕你无聊。”她说。

    她又坐了回去，继续画画。耳机里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嗓音，和听过千百遍但却仍然喜欢的旋律。那是位个人风格鲜明自成一派的女歌手，不算流行，颜丛高中起就一直想去看她的线下，可还没等她实现这个愿望，女歌手在某一天突然隐退。耳机里，歌手正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唱到副歌，是强烈的告白的句子，在交织的琴声与鼓声中如同呐喊，听上去悲伤又无望。颜丛转头，看向身后的凌笳葭，而她在这一刻，也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颜丛，耳朵里戴着另一只耳机，两个人就在歌声中安静地对望，颜丛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歌声勾了起来，正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心房。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耳机里的歌播放到了下一首，本来有点暧昧的气氛顷刻烟消云散，一切显得莫名搞笑神经兮兮起来，偶像剧切到了少儿频道，颜丛心里一时的潮汐又退了回去。

    “你听歌风格......还挺跳跃。”

    终于，凌笳葭画好了画，交给颜丛。颜丛接过，那幅黑白的风景图中，有一个小小的背影，明明看不到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画上的女生，正对着远处的风景，露出笑颜。

    颜丛暗自赞叹，脸上却不露声色，可不能让凌笳葭太得意了。她故作冷漠，把画还给凌笳葭，“现在可以删了吧？”

    “什么？”

    “别装糊涂！”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说我们之前......的照片吗？”凌笳葭故作省略，“可是，我很喜欢那张照片哎，我还想设成我的屏保呢。”

    “你！”

    “我吃饭去了，老师再见。”凌笳葭偏偏头，嘴角一抹得意的笑，似乎捉弄成功心情大好，她带着收拾好的画具，转身离去。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颜丛对着空气一通挥拳，太可恶了！

    “颜老师？”两个高一八班的学生提着买好的饭出现在天台门口，看样子是打算到天台上吃完饭，“你这是在......?”

    颜丛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肩，“我锻炼身体呢。”说完，一阵风似的逃离现场。

    晚上，办公室年龄最大的张老师组织了英语组聚餐，地点订在一家颜丛和徐晓闻之前心心念念想了好久的火锅店。火锅店离学校有一段距离，颜丛和同办公室的新人老师小羊一起坐常悦的车去。

    小羊姓阳，皮肤很白，个子不高，故名小羊，整个英语组和颜丛最亲，常常羡慕颜丛手长脚长腕线过裆。颜丛净身高166，穿上带跟的鞋还能往170蹿一蹿，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像姐姐带着妹妹。

    还在车上颜丛和小羊就开始计划着待会儿点什么，糍粑，酥肉，蛋炒饭。颜丛不吃辣，每次去火锅店对正菜兴趣缺缺，倒是无比期待甜品和小吃。

    三个人走进餐厅，其他老师陆陆续续也到了。因为是网上有名的人气餐厅，食客众多，包厢人满，大家就在大厅落座。颜丛和小羊放好包，一回头，看见副校长正在其他几位老教师的簇拥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两人几乎当场石化。

    小羊偷偷牵了牵颜丛的衣袖，悄声说，“他怎么来了？”

    颜丛摇头，“我母鸡呀。”

    大家一番寒暄后落座，副校居然就在她旁边的旁边。也许因为老师们大部分都是江渝本地人，火锅点了个红锅，红汤滚滚热气缭绕，颜丛尝了一口，差点给她送走，连忙喝水。小吃都放在了对面，颜丛只好一直吃面前那盘酸黄瓜。

    攒局的张老师举杯，提议大家喝一个，大家举起面前的杯子，或是酒或是茶，颜丛举了空杯滥竽充数，走了下过场。

    又有几位老师开始敬酒副校，几杯下来，副校微醺。坐在副校和颜丛之前的夏老师起身去了洗手间，副校靠过来问颜丛，“小颜老师还是单身吧?”

    颜丛把手上的戒指亮给他看，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我订婚了，陈校。”

    借着灯光，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戒指的不对劲，便问，“这个戒指......颜老师，你不会被骗了吧？”

    颜丛坦坦荡荡，“哦，这个戒指只有五块钱，是从义务商品市场淘来的，他在浙江打黑工。”

    全桌人哄然一笑，张老师站出来解围，“别看小颜看上去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很幽默。”

    副校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掠过颜丛继续问旁边的小羊是否单身。

    坐在对面的常悦，忽然朝颜丛使了个眼神，颜丛拿起手机，常悦给她发了条消息。

    “他侄子三十有五，他急了。”

    颜丛在饭桌下偷偷回复，“聚餐带领导，这跟开会又有什么区别！算加班的好吧！”

    常悦回：“你要酥肉是不是？我把桌子给你转过来。”

    颜丛暴风哭泣，发去一个爱你的表情包。她放下手机，对着常悦偷偷地比了个心。常悦朝她一笑。

    而不远处，凌家姐弟三人正在用餐。二姨和三姨周末结伴去苏州探望小姨，带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凌笳葭头上。两个小的吃得正欢，一抬头，老姐几乎不动筷，一张脸冷得难看。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觥筹交错的一大桌。

    “姐，”凌承程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凌笳葭摸了摸腮帮子，“有点塞牙。”

    凌承程疑惑，“可你刚刚夹的是块豆腐呀。”

    凌简俭端起高脚杯来品了口豆奶，“可能是碗里醋放多了吧。”

    吃完火锅，凌笳葭结账。两个小的吃得肚皮鼓鼓，凌笳葭几乎没怎么动筷。旁边的一桌早已结束，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凌笳葭的心里一阵失落，她摇了摇头，走出餐厅，问弟妹们接下来去哪。凌承程吃着店里给的薄荷糖，“附近最近新开了条小吃街，听说那里的糖油果子黏得不得了。”

    凌简俭激动，“那里的煎饼也很霸道！”

    凌笳葭皱眉，“你俩还能吃呢？”

    凌承程凌简俭异口同声，“我们还在长身体！”

    颜丛和常悦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夜晚的小吃街行人如流，热气腾腾。跟领导吃饭压根吃不饱，走出火锅店颜丛的肚子几乎还是空的。她搭常悦的顺风车回家，经过附近新开的小吃街时常悦把车停了下来，于是就有了现在两个人在人群中觅食的一幕。

    小吃街附近是所大学，因为是周五，人群中许多牵手的情侣，每隔几步，街边就有一个卖花的摊位。颜丛走在人群里，吃着手里的蛋烘糕，忽然生出了一种向往的心情。如果这个时候，她是和周诗行一起，这样走在人流如织的街上，牵着手吃蛋烘糕的话，颜丛忍不住傻笑。可是下一秒，周诗行那张二次元的脸，忽然变成了凌笳葭那张三次元的脸，颜丛惊恐，急忙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你怎么了？”常悦问。

    颜丛摸摸自己的胳膊，心有余悸，“想到了一些不该想到的东西。”

    凌承程从摊主手里接过裹满糖浆金光闪闪的糖油果子，一口咬下去，浑身的细胞都舒展开来。她把果子举到凌笳葭面前，“姐，你也尝一口，真的好香。”

    凌笳葭看着人群中的某一点，表情阴郁，“我不吃，我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