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葛怡薇偷偷翻进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把手机偷了出来，以防暴露，还特意放进了个下午从地摊上淘回来的模型机。她拿着手机到操场和人偷偷打电话，迫不及待地要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机智与英勇，正兴高采烈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颜......颜老师。”

    学校有明确规定，在校期间不准使用手机，虽然大家都会藏着掖着偷偷用，可一旦被老师当场抓包，轻则检讨重则停课。葛怡薇心想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居然一天之内被逮两次。

    “这次我就当没看到。”颜丛说。

    葛怡薇眼含热泪，双手合十，“苍天有眼，我就知道善有善报。”

    电话响起，葛怡薇眉开眼笑地接起，蔫头耷脑地递了过来，“颜老师，我妈叫你听电话。”

    颜丛心生疑惑，但还是接过手机，清了清嗓子，切换到正儿八经的颜老师状态，“喂，怡薇妈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响起忍着笑意的声音，“是我。”

    颜丛转头瞪了葛怡薇一眼，葛怡薇赶紧抱头表示无辜。

    “你手好些了吗？”凌笳葭在那边问。

    四月里，操场围墙开满一整面的蔷薇，夜色里花香浮动，也许是花香的缘故吧，这句没有铺垫的突然关心显得有些暧昧起来。颜丛心里有一阵扑簌簌的动静，她极力打破这种朦胧的氛围，“小伤，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痊愈了。”

    “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回来吧，学校一直开着呢。”她有意不接她的话，故作不认真，说些烂笑话。

    “你早些回家，注意伤口不要碰水。”凌笳葭轻声嘱咐，甚至带了点哄劝的温柔。

    颜丛的心里乱糟糟的，暧昧昏黄，如同今夜毛边的月亮，“知道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颜丛把手机还给了葛怡薇。葛怡薇赶紧撇清自己，“颜老师，都是凌笳葭逼我这么干的，我真的没想捉弄你。”

    颜丛忽然想起什么，问，“传闻说之前她逼人退学，是怎么回事？”

    葛怡薇既糊涂又愤怒，“谁在造谣！”

    “可能有什么误会。”

    葛怡薇渐渐想起了什么，眉头一展，嘴角一抹鄙夷的冷笑，“把一个偷拍女生视频发到色情网站被发现后死不悔改甚至仗着未成年身份逍遥法外的渣滓赶出学校这么大快人心的正义之举，怎么能叫逼人退学呢？真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这件事发生在刚入学不久，十月的某一天，学生会的邮箱里忽然收到一封举报信，举报学校高一一个叫彭昊的男生，利用假期时间混进附近的一所中专偷拍女生裙底照片，并且发到自己的好友群和色情网站供人取乐。学生会没有打草惊蛇，找来了当事人彭昊。证据板上钉钉摊在眼前，彭昊脸唰地一下白了，气得变形，没想到“哥们”中会有人出卖自己。他在学生会的会议厅里猛踹凳子，大吐脏话，一个劲地质问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

    凌笳葭只是坐在会议桌后，平静地等他发完疯，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他，目光坚硬又冰冷，“你被开除了。”

    发疯暴走的彭昊像是被打了一剂杜冷丁，僵住了，下一秒，他扯了扯嘴角，眼里尽是不服不忿，“你开什么玩笑？”

    凌笳葭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中难掩嫌恶。

    彭昊彻底慌了，大叫，“至于吗？就这么点事？我又没有真的干什么？她们又不是下面没穿？玩玩啊，玩玩而已！我要真想怎么样我早就做了！一个中专学校的女生，以后都是厂妹，我看得上她们？！”

    学生会的干事们听得连连皱眉，看向彭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如此粗俗低劣，卑鄙脏污，很难相信，他才十五。

    凌笳葭抬腕看了眼手表，“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回去收拾东西，十点过后，保安会来赶人。”

    “我要报警！”彭昊大喊，“你没有资格开除我！”

    尹淅川露出恶心的表情，“他还有脸报警了。”

    凌笳葭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朝后轻轻一靠，抱着胳膊，眼神不屑，“报警没用，因为——”

    学校是我家开的。

    当时葛怡薇也在场，此话一出，那些从八中初中部升上来的旧人们一阵热血沸腾，也就是那个时候，葛怡薇深深地被凌笳葭打动了。

    那些初中部升上来的同学总说凌笳葭热血、勇敢，是一匹“正义之狮”。以前葛怡薇还对这个外号不大赞同，她觉得虽然凌笳葭家境显耀能力强大，但身上没有那种赫赫的威严，咄咄的傲慢，不像有尖利爪牙的狮子。但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传说中的狮子少女，是何等的威风赫赫。

    葛怡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颜丛听，当然在绘声绘色之际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着重渲染我方的正义高尚和对方的卑鄙无耻，最后总结道，“凌笳葭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尊敬师长，善待同学，每年植树节都还要去公园种树呢，这么好的女孩，亚欧大陆找不出第二个！”最近地理在学板块运动，葛怡薇忍不住小小地卖弄了一下。

    颜丛听罢，陷入了沉默，是啊，凌笳葭这么高尚，对她好不过也只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很好而已，自己怎么在某些瞬间还想入非非了呢？惭愧，实在是太惭愧了，终究还是格局小了。

    清明调休，这周要上六天的班，周六上周四的课。晚自习结束，颜丛改完了听写，又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备好了下周一二的课。明天她打算好好睡个懒觉，下午和徐晓闻蒙蒙她们约了一起逛街。

    已经深夜，偌大的学校人去楼空，似乎只有颜丛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关了灯，带上门，哼着歌下楼离开，无人的楼道里歌声回响，余音袅袅，突然有些恐怖，颜丛想到以前老人说没人的楼道唱歌容易引来阿飘，吓得赶紧闭嘴，做了个揖，蹑手蹑脚地离开，刚到楼下，松了一口气，看见面前的光景，猛地一愣。

    路灯旁，一头长发的女生从衣兜里抽出手来，偏着头朝她挥了挥，笑着说，“晚上好呀。”

    四月的春夜里，满地落叶的梧桐正在悄悄地长新芽，她站在路灯的光亮里，穿着白色的T恤，浅色的牛仔外套，头发似乎刚刚洗过，散发着香气。穿着校服时的她既是班长又是本校的学生会会长，简单的学生制服穿在身上英气明媚，而现在，穿着宽松随意的私服的她，更像是一个邻家女孩，笑起来眼神温柔。

    颜丛朝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你手好了吗？”

    “早好了。”

    “给我看看。”

    颜丛赶紧把手背在背后。

    “手伸出来。”

    “不行。”

    “我有东西给你。”凌笳葭神秘地说。颜丛伸出手，凌笳葭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纸盒放在了她手上。

    “这什么？”

    “糖酥。杭州的特产，我小时候经常吃。”

    两个人到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颜丛拆开包装，取出了一枚，揭开封纸，立马香味四溢。

    “是芝麻？”

    “还有红豆。”

    “这能吃吗？”

    “有毒，别吃。”

    颜丛笑了笑，捏起这小小一块的糖酥，喂进嘴里，香味立马在味蕾炸开，霸道地统治了身体的全部感官。

    “真的好香啊......”她闭上眼睛用心品尝，忍不住感叹，回头看凌笳葭，愣住了。

    此刻，坐在她身边的凌笳葭，正默默地笑着，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柔和，仿佛不忍心惊扰什么进食的小动物。

    恍然间，颜丛明白了什么。这些日子的许许多多，逐一在脑海浮现，那些莫名其妙，竟然通通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很喜欢周诗行？

    我的评价是，不如我。

    要不要一起回去？

    你不是眼里心里都是周诗行吗？

    但是你比较重要。

    天啦，她怎么可以这么糊涂，明明对方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答案昭然若揭。

    颜丛咽了咽口水，吞下嘴里的食物，拍了拍胸口顺气，认真地看着凌笳葭，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凌笳葭的心一阵狂跳，感到嗓子发紧，“你明白什么了？”

    “你也喜欢周诗行！我们是同担！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想拉我加什么粉丝群啊？还是想扩列给自己找搭子，我都没问题的，只是在学校毕竟碍于身份，我们还是师生，但私下我们就是一个阵营的好姐妹！”颜丛越说越激动，展开双臂就想送上一个来自好姐妹的拥抱，却被凌笳葭无情闪过，害得她差点栽花丛里。

    凌笳葭脸色不善，一把从颜丛手里抢过那块她还没吃完的糖酥，粗暴地扔回了盒子里，“别吃了，糖吃多了脑子都给你吃傻了。”说完扔下一头雾水的颜丛，拔腿就走扬长而去。

    望着那个似乎隐隐散发怒气的背影，颜丛舔了舔嘴角的糖渣，“难道是对家？”

    深夜，郁闷的凌笳葭和好友开着视频喝闷酒，由于未到十八岁不宜饮酒，所以两个人一个喝的是菠啤一个喝的是橙汁。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好友听完凌笳葭的遭遇，爆发出无情的笑声。

    “会不会是......她在用这种装傻的方式表示拒绝？”手机屏幕里的女孩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凌笳葭十分坚定。

    “对自己这么自信呢，凌笳葭?”

    “我是觉得她演技不可能有这么好。”

    时不我待间不容发，凌笳葭仰头将一罐菠啤喝到底，把空了的罐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