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是蒙蒙的生日,周六下午,出门前颜丛和徐晓闻挂着视频电话,商量着明天给蒙蒙的庆生事宜。
“你床上怎么全是衣服?”作为律师的徐晓闻十分机敏,“你——有约会?”
“没有啊,我就是——给衣服换换季。”
“那你站到镜头前,让我看看你今天穿的什么。”
“才不要!”颜丛赶紧挂了电话,一阵心虚。
从昨天晚上她就在考虑今天要穿什么了,不能多穿也不能少穿更不能不穿,真的很为难啊。翻遍整个衣柜,最终选了一件粉色的翻领短袖针织衫,搭配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球鞋,又觉得手腕有点空,于是戴上了那条星星手链。
学校周六五点二十放学,颜丛等到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快到六点才下楼,走去五百米外和凌笳葭约定好的汇合的地方。榕树下,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雷克萨斯。颜丛打开后座的车门,在凌笳葭的旁边坐下。
凌笳葭眼前一亮,但很快目光就落到了颜丛腕间的那条手链上,神情微微不悦。
“你这个手链......”
颜丛显然已司空见惯,摇了摇手指,“没有链接,别人送的。”
“我知道,我是想问,谁送的?”
“我大学的一个师姐。”
“你们关系很好?”
“大学的时候挺好的,不过自从她毕业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
凌笳葭松了口气,笑容重现浮上脸颊。她认得这条手链,是个国外的低奢牌子,以概念和设计走红,国内的第一家线下门店入驻的就是她家的商场。当时的新品发布会,凌笳葭也有去。颜丛手上戴的这一条造型独特,所对应的概念是——沉默的告白。
车子越过大桥,一路沿江行驶,最终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停了下来。
颜丛疑惑,“这是?”
凌笳葭下车,又越过车头打开了颜丛这边的车门,露出一个欢迎的笑容,“我家。”
“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
“对啊,去我家,我来做。这个时间江渝到处都是八中的学生,到时候要是在外头碰到了,说不定你会马上终止约会然后就地开演掏出一本教材说我们只是在补英语,我可不想扫兴。”
颜丛汗颜,隔着包摸到了里头那本硬邦邦的高中必修英语,还真给她说中了。
凌笳葭一个人住,三室一厅,敞亮宽阔,客厅外是一个很大的阳台,大得可以两个人在阳台上打羽毛球。沿着墙根摆着一排小小的多肉,细心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是按身高从左到右排列。房间干净整洁,地板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夕光。
颜丛心底赞叹,换了拖鞋跟着凌笳葭走进来,“你自己收拾的?”
“我和小白。”
“小白?”
凌笳葭指了指墙角的扫地机器人。她放下书包,走进厨房,用手上淡蓝色的发圈扎好头发,熟练地穿好围裙,开始动工。
“菜都我都提前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开个火,要不了多久,你要是饿了冰箱里有我中午做好的甜品,你可以拿出来吃。”
“你......”颜丛靠在餐厅的一张椅子上,看着手法熟练在厨房里穿梭有条不紊的凌笳葭,“居然还会做饭?”
“当然了,我妈妈那么挑食的人,都说我做的饭好吃,每次回家都要我给她做呢。”
“有没有可能,因为她是你妈妈?”颜丛贱嗖嗖地讨打。
凌笳葭听出了话中的揶揄,转过身笑着瞪了颜丛一眼。颜丛看她把腌好的鸡翅送进烤箱里,设置好时间;把鸡蛋轻轻一磕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成蛋液;炒菜的时候随时调节着火力的大小,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她看着眼前叮叮当当发生的这一切,不由得扬起嘴角,心想,真是奇怪,她居然会在这个女孩子身上看见一种温馨平和的幸福,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憧憬,明明她还如此年少,甚至,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刚刚摘下来的书包......
随着夏日临近,白昼正在无限拉长,七点已过,晚霞还迟迟都未收场,天边仍翻滚着一片燃烧着的橘红色。颜丛按照凌笳葭的吩咐,在阳台上支起桌子,和凌笳葭一起把晚餐摆上桌。
一道槐花炒蛋,槐花直接打进蛋液里,金黄色的蛋饼里点缀着点点鲜嫩的白色;一道烤翅,表皮油亮微焦,香味四溢;一道浓郁的番茄肉丸汤,正冒着热气;主食是芝士焗饭,里面还放了培根、火腿、甜椒和豌豆,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像是精灵们的过家家。两份甜品,芒果冰,在冰箱里放了一个下午,此刻口感刚刚好。
颜丛与凌笳葭相对而坐,虔诚地用手机拍了照,然后发自内心地鼓掌,“出道吧!大厨,走文化真是埋没你了。”
凌笳葭随手摘下围裙,挂在椅背上,穿着一件竖纹衬衫外套,简单居家,她又把挽起的袖口往上捋了一些,拿筷子夹起一块槐花蛋放到颜丛的碗里,“尝尝。”
入口,浓郁的蛋香里有一缕槐花的清香,在口腔里袅绕,春天在身体里复活。颜丛慢慢地咀嚼,用心品尝,朝凌笳葭竖起了大拇指。
“我小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槐乡的孩子》,”颜丛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好喜欢那篇课文,也喜欢课文旁边的插图,好像隔着书本都能闻到香气。小的时候,我跟外婆住在乡下,那个村子里也有很多槐花,记得有一个初夏的黄昏吧,我和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去摘槐花吃,就是剥开花瓣,吃里面的那颗脆脆的芯。其实槐花要早上才好吃,早上的槐花刚醒还有露水,很饱满。但那天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黄昏去了,那个时候,天边的夕阳就像一团缭绕的雾气,空气里飘荡着槐花香,我们一起玩儿呀笑呀,直到后面各自被喊回家吃饭去......”
她就这么和她讲起从前的那些小事,那些长大后她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起的事,比如夏天的长草,比如水面的蜻蜓。到了高中,作文就很少被要求去写童年了,到了高中,800字的作文,拿到的都是云里雾里人生世界这样浩浩渺渺的大题目。而高中的友情,发端于一次换座,一次体育课的组队,然后大家一起谱写新的青春章节,在周末的时候到某一个的家里一起过夜,热火朝天又漫无边际地聊到凌晨,直到渐次响起匀净的呼吸声。
黑暗中,只剩十五岁的颜丛一个人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她不曾和谁交换童年,那些夏天的长草,水面的蜻蜓。
而今这个五月的黄昏,旧忆如画卷徐徐展开,将人温柔地包裹又松开,远去的一切,和丰盛的如今,夏天就要来临了,草木即将疯长,水面飞过蜻蜓。
她的目光,在这一瞬变得温柔缱绻,“凌笳葭,谢谢你。”
凌笳葭默默地承受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
她又说,“对不起。”凌笳葭心一沉,颜丛接着说,“我不该那么说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凌笳葭故作轻松地笑,“你不会是要给我发好人卡吧?”
颜丛摇了摇头,低下目光,声音像裹了雾气,哑哑的不太清,“我是真的觉得......”她抬眼看她,在这一刻大雾消散夕光亮起。
“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