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的二月二十九日开始,我和李木心相依为命。
李木心那天晚上好不容易出了趟门,给我买了蛋糕回来。我在餐桌旁拆蛋糕包装,爸妈冲过来,把一大把红褐色卫生纸丢在了李木心脸上。妈狠狠地拽着李木心的胳膊,把她搡了起来。
我闻见了好重的铁锈味儿。有红色的东西顺着李木心的指尖落在地上。
爸妈说李木心疯了。他们疯狂地骂她,还砸坏了她买给我的蛋糕。他们说她有精神病,治不好,让她去死好了。
他们胡说八道!李木心好好的,怎么会有精神病呢?如果是这样,她天天待在我房间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有病!他们就是见不得李木心好!
可是我好像从来就没见过她胳膊上的皮肉……
李木心沉默着,把蛋糕捧起来堆在桌子上,抬眼看向我——
“好疼啊,李泊阳。”我听见她的眼睛说。
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活气,转身往门外走去。妈在她身后疯了一样地吼:“我们教你学好,你就跟我们对着干!你不是想死吗?你去吧!这回没人拦你!你去死啊!”爸紧咬着牙,眉宇间的黑气来来回回地绕,连成一大片,把李木心困在里面。
他们怪李木心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可是这不是他们造成的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李木心这次真的不会回来了。
爸妈像疯狗一样,他们不给李木心活路,他们才有精神病!
……
好冷啊,我想。
我追了出来,不顾爸妈的喊叫,绕了好久,才在一条又窄又深的小巷里找到了李木心。天好冷,可能因为李木心坐在地上,只穿了睡衣,还光脚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眼睛里的东西看起来太冷了。
我把自己的厚外套脱给她,拽住她穿上鞋。李木心剧烈地挣扎,打了我好几下,终于被我摁进了怀里。
她在发抖,从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哽咽,呜呜地,像濒死的哀嚎。她的手指被我硬生生掰开,这样她才不会伤到自己。她的手臂已经不流血了,但我们交握的手心里仍然粘腻。
有点儿疼呀,可是她本来才那么点儿力气,还受着伤,根本弄不疼我的。
原来是我的心在疼啊。
“姐姐,”我轻轻地喊李木心,“今天我生日,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神他妈的生日快乐,老子再也不过生日了。
李木心的手指痉挛着,抖得像糠筛一样,眼睛盯着虚空,一动不动。我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开始哼歌——是她最喜欢的《美丽的神话》,一首老歌,我也只会哼调子,没记住词。
十几分钟过去了,那首歌我哼了来回三四遍,感觉自己要冻僵了,可是李木心还是不说话。我更用力地抱紧她:“姐姐,下雪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木心才很小声地开口:“李泊阳,生日快乐啊。”顿了顿,她又说:“对不起,毁了你的生日,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背后狠狠搓了两把:“四年才一回,这么好的日子是让你出来在外头挨冻的吗?”李木心反应了半天,抓住我的领子紧张地看向我:“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你别生气……”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上。
李木心哭了。
太好了。
“李泊阳,你别生气,你别——别不要我,我求你,李泊阳——别不要我……”李木心从来没叫过我弟弟,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喊我,可是我知道,她是我亲姐姐。
弟弟怎么会不要姐姐呢?就算哪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我们还流着同样的血,我会去找她的。
我把她拉起来,用衣服给她擦眼泪:“我不管,二十岁的生日,你必须好好陪我过。”李木心赶紧点头。
真好,这样的话,她又能活四年了。她答应我的事,从来不会食言。
我拉着她回去,路上去诊所收拾了伤口。我求她来我房间睡,我睡她的懒人沙发——她答应我活着了,但是我还是害怕。
凌晨起来上厕所,看到了桌上坏掉的蛋糕,我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
上面红色的不是用来写字的、酸酸的那种东西,是血。我顾不上蛋糕可能已经馊了,还掉在地上过,一把一把地抓起来填进嘴里。
我也哭了。
原来对李木心来说,活着这么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