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传来沙沙声。
苍苔无声地坐在依芙拉身旁,他身后暗色的羽翼使二人保持着一米的间隔。依芙拉沉默地盯着圆桌,腐肉被一扫而空,木桌上残留着乳黄的骸骨。小孩们一旁嬉戏打闹,而大人则坐在圆桌旁,有的鸦人抓起骨头往嘴里塞,不着急下咽,享用世间美味似的吮吸着骨间传来的每一丝饱腹值。“咕噜”苍苔的肚子传来不合时宜的抱怨。“你们吃的是什么?就算再饿你们也不能……”依芙拉心中的恐惧早已化成愤怒,她质问着对方。苍苔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像是早已预料。“和我来。”声音颤抖着站起来,他蹙眉抑制着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依芙拉紧跟其后。鸦人部落食用同类的做法依芙拉绝不苟同,这背后的秘密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们走到二层小楼面前,苍苔轻轻敲了四下门,门开了一条缝,是翅膀残疾的小鸦人。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失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未干的泪渍,眼白泛着红。她发现来人是苍苔,声音带着哭颤抖地开口:“冥濛爷爷死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灌满整个眼球。苍苔俯身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孩,轻声安慰:“黎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去找罗德叔叔好吗?”黎歌点头擦拭着泪水,脚下似是挂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出了房间。依芙拉心里动容了几分,但她依旧无法接受同类相食的举动,何况有的是青壮年却无人劳作。
真相近在咫尺,依芙拉先苍苔一步推开门。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屋子里摆放着整洁的床铺,有许多老人躺着或坐在床上。他们的皮肤干燥而缺乏光泽,苍白泛着紫绀色的斑驳占据着他们的□□,瘦骨嶙峋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关节凸出的吓人,柴火一般的手臂无力地倚靠在床板上,像是一碰就要散架的木乃伊。羽毛大多因为缺乏营养而残缺。饥饿使他们的眼球凹陷目光呆滞,嘴唇发紫并且微微张开,老年斑在他们的脸上大肆破坏。
难道鸦人不给他们饭吃吗?恰恰相反,每位老人的身边都蹲着一位年轻鸦人,有大有小。他们手上端着腐肉或是生菜,用汤匙装满一勺,轻轻递到老人面前。不可思议的是无论他们多么饥饿,肠胃发出多么绝望的哀嚎,老人们无不拒绝进食。一位小鸦人哭着恳求老人:“熙奶奶,吃一点吧。”这位熙奶奶迟钝了一会,随后在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伸出骷髅骨架一般的手掌无力地轻摸小孩的头,发出的声音颤抖且沙哑:“你吃,奶奶不吃。”老人枯黄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头发,嘴里嘀嘀咕咕,眼神无主地游离在眼眶中。一位成年鸦人试图强行将食物塞进他身边老人的嘴里,但老人用枯骨般的手指死死掩住嘴,不肯罢休。他难得清醒地撂下狠话:“你再碰我,小心我一头碰死在这里。”老人坚定的眼神唬住了对方,他只好罢休,眉眼皱成一团,手指也死死攥着汤匙。“冥濛,你怎么回来了。”老人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眼睛半睁着手上胡乱抓着什么,他的脸上游荡着奇怪的笑。突然,他的手掌重重掉下床沿,但依旧半睁着眼,嘴角带着笑意,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女人小孩掩面而泣,男人们则偏过头去掩盖内心的悲伤。依芙拉的心里也泛起涟漪,泪水悄无声地划过。苍苔示意依芙拉出去,他们走到一处隐蔽的墓园。
烈日已然落下,橙红的余晖匀称地洒在苍苔的羽翼上,黑羽在夕阳的作用下闪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依芙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苍苔突然开口,他准备将一切坦白,“如你所见,我们是一个贫瘠的小部落。但不久之前,我们并非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全盘吐出。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大地,陈述着:“我们乌鸦一族原本生活在‘鸟类天堂’,那是一片栖息着数百种数万种鸟类的森林。但他们害怕我们,因为我们食用死去动物的腐肉。但这不是我们被驱逐通缉的主要原因……”他突然停顿下来,眼眸扫过土地中的岩石碑牌。石碑看起来十分崭新,切割的痕迹清晰可见,墨水的痕迹在墓碑上依旧发着油光,看起来都是不久之前才立的。依芙拉心里泛起歉意:“对不起。”苍苔并没有回头看依芙拉,他的眼神依旧盯着石碑。忧伤之意在他的眼里轮转,他继续陈述:“我们的同类,白种乌鸦散播黑鸦们同类相食的谣言,诉说我们是怎样毫不留情的吃掉自己的家人。我们试图辟谣,但根本没有人相信我们。在白鸦的一次一次挑拨中,他们将我们驱逐,甚至发起了悬赏,不论生死……”苍苔慢慢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他白色的皮肤,像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慨但又无奈的开口:“我们是异类。”
依芙拉小心绕过苍苔身后墨羽,轻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予安慰。她此时也感到无比难受,但嘴上贫瘠不知如何安慰对方,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被身后着急地喊声所打断。“苍苔,终于找到你了!”一位年轻的鸦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不顾路上被石头崴了脚,一脸担忧:“罗德他晕倒了!”苍苔一怔,示意对方带他去查看情况,依芙拉紧紧跟上。木屋门口站着一个守卫装扮的鸦人,看到苍苔他行了个礼,随后把门打开。当依芙拉想走进时,他却伸出手挡住。“让她进来吧。”收到苍苔的示意,守卫微笑友好的致歉。住在这里的人地位似乎很高,这无疑是对这个可怜的部落雪上加霜。这位被称为“罗德叔叔”的鸦人此时躺在空荡荡房间地板的床垫上,地板上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水果,墙角放着一个木质的大箱子。罗德和苍苔长得十分相像,但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皮肤干巴巴皱在一起,根根分明的青丝布满他的头顶。苍苔连忙俯身上去探他的心跳,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他松了一口气。他们应该是父子吧。苍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这一周他经历了许多变故,生活的巨大压力将他压垮。在族人的面前他看起来无比的高大,但哪怕是超级英雄也会感到疲惫。
“怎样可以帮助你们?”依芙拉眼神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可怜人,他们受冤落得三饥两饱的生活。她无法漠视这一切,何况需要帮助的人就在眼前伸出援手的机会就在面前,不能松手。此时苍苔正双手叠搭在罗德粗糙手掌上抚摸着,苍苔盯着对方紧闭的双眼静默不语。他的眼里如同墨色的流洋,银光微闪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在手背上。他听见依芙拉的话,抹了把脸将脆弱重新埋于地下。转头对上依芙拉坚定不移的目光,他脸上的泪痕尤在:“谢谢……”他的声音虚弱不堪,卸下了初次见面时坚强的“盔甲”,露出被生活摧残的破败模样。他站起来对依芙拉深鞠一躬,他感激地开口:“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去人类的城邦里为我们带回一些食物。”苍苔想到什么,示意依芙拉跟着他。他们蹲在墙角放置的大木箱前,苍苔拿出口袋里贴身保管的钥匙,缓缓打开这个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头箱。
“卧槽……”依芙拉瞧见木箱子里的东西,下意识就开了口。
朴素木箱里的物件们借着窗外微薄的月光发出彩色的荧光,这间只凭烛光点亮的小木屋顿时变得更加亮堂。各色各式精美的宝石饰品挤在“毛坯房”里,它们闪烁着独一无二令人陶醉的美丽。依芙拉早已看的呆愣,目光被这一份绚丽死死抓住,而苍苔的视线在光芒中忙碌地搜索着。不一会儿,他伸手从中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他小心打开盒子,在众多宝石中这青色透亮的光耀霎时夺走依芙拉的全部心思。她从未见过如此澄澈透亮的晶体,没有一丝瑕疵的纯净宝石在月色的作用下如清晨的露珠,隐隐闪动。又似青色的湖水在微风中波光粼粼,心旷神怡。“请伸出手。”依芙拉递过左手,苍苔将手链缓缓取出,动作轻柔。镶嵌着这上乘青宝石的手链环上她白皙的手腕,发出的光芒映照在赤红的瞳孔中显出神秘而魅人的茈藐色。苍苔看出依芙拉心中激动和负担带来的情感扭曲,他语气郑重地开口:“作为你愿意帮助我们的报酬,请务必收下。”苍苔顺势打开依芙拉背上的书包就要往里灌宝石,她唰的一下站起来,怕打扰到在休息的病人轻声开口:“大哥,够了够了。”苍苔拉长手往包里头又塞了几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首饰,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部落里没有交易用的货币“戈尔”了,只能以它们来交换食物。”他挠挠头,“但我不知道这些宝石的价格如何,多出来的部分统统送你。”虽然依芙拉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物价,但这些饰品看起来一个个价值连城,她忙后退几个身位不能再让苍苔向不要钱似的再往自己身上揣了。依芙拉扯出一个坏笑:“你就不怕我跑路吗?”
“你不会的。”
“为什么?”
“你的心是这样说的。”
“不是你真能读心啊!”
苍苔没有继续回答,只是点点头。夜色已深但困意迟迟没有降临至二人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