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县里升学率最高的一所私立高中因为领导层的权益分歧倒闭了,许南被分流到了一中,离她家只隔了一条马路,学校倒闭对于她这样热爱自由的人来讲,是最高兴不过的一件事情,哪怕今年暑假就高三了,如果再问她爱、自由、金钱、生命的排序是什么,首位一定是自由。
一中是小县城升学率第二的公立高中,不过最近一个录入清华的已经是一八年的事了,分流的学生学籍入档耽误了不少时间,许南又是个不爱补课的主,直到八月中旬他们分流过来的学生才开始一中的暑期补课安排。私立高中的一轮复习已经开始了一半,持久填鸭式的教学让他们这帮人的答题功底炉火纯青,跟进一中的进度不是什么难题,许南暑假补课的这两个礼拜就是在后排吃喝玩耍,交了不少兄弟姐妹。
开学考是每年必有的节目,不过今年的年级前十里面,除了陈霖这个一中老生之外,其余全是分流的学生。李想是三班的班主任,一个在一中干了将近三十年的英语老师,许南这届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上午的课是最容易打瞌睡的,尤其这节课还是数学,只有少数人坚持到下课才睡觉,许南当然是那个多数人,从早读一直睡到数学课下,她方才养足了精神,抽出了手机。李想在隔壁四班下了英语课,刚好从后门经过三班教室,对后排一众叩头瞌睡中明晃晃坐着的许南招了招手,私立高中的学生干偷摸事的本领不是盖的,玩手机是绝对不会被李想发现的,许南不知道李想招她干什么,愣愣地就去了。
但是李想只是让她转告陈霖中午去办公室,陈霖?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有点耳熟,忘记了在哪听过,隔壁王允被她推板凳的晃动震起来了,眯瞪着眼问:“兄弟,嘛去了?”。许南没回答,只淡淡问了句:“陈霖在哪?”
“陈霖?你找她干嘛?”
“当然是有事,快说她在哪个位置。“
“第一排中间坐着那个”
王允惊讶的反应让许南这个爱看热闹的主对陈霖有了好奇感,她一两步就跑到前排。
“陈霖!………陈霖?!”
“嗨….嗨….”许南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陈霖略显腼腆地站起来,右臂伸的不高,对着许南摇了摇手
“嗨….好久不见“
二
许南是震惊的,陈霖和她初中都是育才的,陈霖十三四岁的时候太小了,羸弱得不行,又偏是班里脑袋最聪明的一个,初中那个年纪,最是躁动,他们这帮人又是互联网的原住民,抽烟喝酒谈恋爱,网吧酒店KTV的,跟风网上乱象的每个班都有,不过最不缺的还是和老师对着干的人。
八班是一个两极分化很严重的班,倒数后三排名气大到被公认为育才中学的扛把子,许南个子比较高挑,育才的板凳都带着靠背,她坐在最后一排晃着椅子,像个衣食无忧的京爷。不过后排这些混社会的事情她向来是懒得参加,她不是那种在社会上认识了哥哥姐姐就在学校横着走的人,借了别人威风来耍不是她许南的风格,她要的是一帮真心实意跟着她扛大旗的兄弟姐妹。
许南的成绩不算上乘,也不是下游,堪堪是个中等偏上,全赖她妈许丽芳无微不至的陪读,他们初二暑假过后眼瞅着就初三,许丽芳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个初中毕业的,我不能让我女儿也是个初中毕业”
整个暑假,许南都在许丽芳的学习计划中度过,她很讨厌许丽芳的唠叨,可是许丽芳除了唠叨再没别的缺点,许丽芳会给她打球追番玩游戏的自由,会在她弹完吉他后给她鼓掌,从来不管她弹得难听与否,她只觉得,我不会的事情,我女儿会,并且还有勇气展示出来,那样就足以成为一个母亲的骄傲。许南在许丽芳面前是很乖的,至少许丽芳从来不知道她宝贝女儿会吐烟圈。
陈霖一直是八班的前几名,成绩稳居年级前十,许丽芳每次开完家长会都免不了向班主任说一句把许南调到陈霖旁边,可是两人身高差了太多,许南坐到第一排,可想而知会挡住多少人,每次这件事情也都是不了了之。陈霖的数学是全级公认的厉害,每次都能做到压轴最后一问,班上成立了帮扶小组,许南就被安排到了陈霖那组,许丽芳感叹自己的死缠烂打没有白费,让许南在陈霖那里好好取经,有不会的不要嫌路远,下课一两步就跑到陈霖旁边问就是了……..
许南忙忙应是,免得再说下去,她妈的嘴又跟泄洪的大坝一样止不住了。
帮扶小组会一直持续到初三上学期末,国庆假期的补课又因为举报被迫取消了,许丽芳又开始唠叨她制定的学习计划,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许南笑着对她妈说:“我已经跟陈霖约好了放假去图书馆学习,她除了英语差点儿,其它可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我跟她一块,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搬出了陈霖,许丽芳确实放心了不少,毕竟帮扶这一个多月,许南的周测题确实做得比以前好很多。
许南其实压根儿就没约陈霖,好容易放假不补课还没有许丽芳看着,她那一帮兄弟姐妹早该出来聚聚了,暑假的时候就有人说原先给后三排撑场子的社会人干了什么事进去了,本以为育才中学挑梁扛把的中二之风会就此消磨掉,但是前不久又燃起了嚣张之气,听说是又有人认识了一个地位更高的人,只有一个化名叫“阎王”,听起来倒是霸道得很,勾得许南有了些许好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着她那帮亲人聚到了城南新开的烧烤店里。
“赵姐说这家店的老板就是‘阎王’”
“那怎么见不到他人呢?”
“这不废话嘛,大佬会出来抛头露面吗?”
…………..
“赵启婷说在这消费五次才能见到‘阎王’”
许丽芳一直给许南传达的朴素的消费观在此刻被震碎了,让一群初中生在这消费五次?这个阎王就非见不可吗?
“他可真是活阎王,让我在这消费五次和逼我去卖肾有什么区别?”
“可是赵启婷说她见到了,她说那个阎王身高一米八,长得又帅,认识道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交个朋友不吃亏的,以后我们有什么事了他罩的”
“反正我们国庆时间那么多,南姐,就见见吧”
青春期的人总有些奇怪的攀比,赵启婷那一帮人去见了阎王,他们这群也在后排的没见过阎王,说出去太没面子了。
许南到没觉得面子有那么重要,她和这帮兄弟姐妹就是抽抽烟,打打游戏求个爽感,平时上课不写作业互相打打掩护,可这只是她对自由的理解,她的那帮兄弟姐妹们只是觉得跟她这样做很酷,倍儿有面儿,他们只是做出了同样的行为,可是本质是不同的。
许南沉默了许久
“你们去吧,我还约了陈霖去图书馆”
许南忍痛付清了他们一行人的账单,她那帮兄弟姐妹也不再嗡嗡议论什么,只看着她拿上包走出去,步子迈得缓了点,但背影还是很潇洒。
三
城南有不少书店,图书馆就在书院街里,许南想着,既然已经跟她妈说了去图书馆,就浅浅去里面转一趟。
假期在图书馆自习的人不少,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空位,许南在里面转转悠悠,找了个楼梯间左侧的位置坐下了,她读的书不多,都是许丽芳照着语文书上的要求买的课外书,陪着她一起读的,许丽芳没读完的,她会把剩下的情节讲给妈妈听,虽然她妈制定的学习计划有些她不喜欢,但是她很享受把学到的知识和搞懂的问题讲给许丽芳时的成就感,最好是讲完再吃上一口她妈烙的葱花饼…….
许南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这是我预约的座位。”
预约?许南猛地一抬头
“陈霖?!”
“许…..许南,不好意思……”
许南站起身来一连向陈霖道了许多个“没事“
又问了陈霖:“这图书馆什么时候也要预约了?”
“去年冬天开始的,在微信公众号上就可以预约”
许南预约了陈霖旁边的空位,幸好书包里带了许丽芳临走时要求的书,让学霸知道她来图书馆是自习的。陈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把作业的重难点做了分类告诉许南,许南很少去图书馆,自习时间一长就容易发很久的呆,陈霖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加紧写完了数学后拍了拍许南,给她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数学知识点,弄完刚好到了闭馆时间,许南觉得像数学这种东西,还得是学霸来教才透彻,陈霖好像是给她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明天还会来图书馆吗?”许南问
“会”
“上午下午都在”
“我明天也会来“
与其宅在家里被许丽芳监督着倒不如在学霸这里,既自由还能学到点知识。
许南和陈霖刚一出图书馆大门就看到许丽芳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等许南,许丽芳也是,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找到许南。
“许南!在这里!叫上陈霖一起来家里吃饭”
四
许丽芳简直是热情似火,搞得陈霖盛情难却,被许丽芳拉上电驴就载到了许南家。
陈霖虽然初三了,但是身形还是较同龄人瘦小了许多,许南坐在后座,陈霖就蹲在电动车前的空位置上,一行人就这样避着交警绕回了家。
“下车”许丽芳用她一贯豪爽的语气对陈霖和许南说。
陈霖看着眼前的门上挂的“兴隆宾馆“悄悄地问许南:”这儿是你家吗?”
许南一脸骄傲地说:“对啊,我家,我妈开的!”
许丽芳在外面停好了车“许南,快招呼陈霖进去坐啊,厨房有我新烙好的葱花饼”
陈霖很羡慕许南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热情又细致的妈妈。
许丽芳风风火火地进来:“许南,几点啦,去看下206的钟点房走了没有”
陈霖这才意识到自己要赶七点的末班车回家,刚刚被许丽芳的一阵热情搞迷糊了,连回家都忘记了。许南正要跑去二楼,却被陈霖拽住
“那个,许南,我要赶七点的末班车回家,你家附近好像有个站点,我就不留了。”
“在哪,我送你”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你”
许南扯着嗓子对厨房里的许丽芳喊:“妈,现在六点半啦,陈霖要赶七点的末班车回家,我送她去车站。”
许丽芳还来不及惊讶,许南就扯着陈霖去了外面车站。
“我今天烙了好几张饼,给陈霖拿几张再走啊!”
许丽芳往厨房外探了探头,两人已经出去了。
五
陈霖回家已经八点了,在微信里给许南回了已到家。
“又在外面混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一阵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
“我从图书馆才回来。“
“图书馆?你一大早就去图书馆,我不相信你能在图书馆待一天到晚!我花钱供你上学不让你瞎混的!“
“我没瞎混!”
“你再说一遍!你没瞎混,那上次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我没出来你就当我不知道吗?我看得清清楚楚!“
陈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一样,可是还忍不了陈广军的侮辱
“那是我班主任!”
“班主任?你别扯了,班主任大晚上开车送你回来!”
那是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又逢他们放假,班主任是带队老师,刚好顺路可以送她回家,陈广军向来只顾自己,对陈霖的事情总是一种想管不想管的态度,有些时候他懒得管孩子,有些时候又觉得自己要负起父亲的责任,可是他放手不管的时候,陈霖的成长是不受他控制的,他要负起责任时,却发现他无法将陈霖掰成他想要的样子,于是沟鸿愈演愈深。
陈霖已经不想再向他解释什么,转身就要向房间走去,可是这在陈广军眼里看来又成为了另一种挑衅,他单手往陈霖身上一搭,一把将陈霖转了过来。
“你要去干什么!说你两句就不耐烦啦!你翅膀硬啦?”
……………….
陈霖不知道被他折磨了多久,回到房间后草草定了一个闹钟,每次陈广军对她发莫名的脾气,她都要一个人坐上想好久,想到困,才能没有负担地睡着。
六
许丽芳知道陈霖全天都在图书馆,一大清早就载着许南去了,许南也巴不得在学霸那里讨自由,照着她们昨天闭馆时约好的座位走去,只是她等了半晌也不见陈霖的踪影,打了电话也没有响应,陈霖平时很少主动向外社交,许南费了好一阵力气才打探到她和赵启婷在城东的兆祥河附近。
许南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就直奔城东去,陈霖那姐们只知道闷头读书,跟他们一众不良少年的作风格格不入,偏又是个内向好拿捏的,一些学习差的嫉妒她,一群不良少年孤立她,剩下一帮沉默的羔羊,撑死了告诉许南陈霖被赵启婷约到了城东。
“就这点了?”赵启婷不屑地拿起陈霖递给她的一把零钱,在陈霖胸前拍了拍。
“就..........真的就这点了..........”
兆祥河周边的植被很茂密,河西有一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废弃制造厂,政府本打算要拆建体育馆,疫情之后因为财政紧张就不了了之了。
许南赶到时,陈霖就跪坐在废厂的墙角下,黑色衣服上印着不少灰色的鞋履花纹,头发被扯得一团乱,地上还有卡在拍照界面的碎屏手机。
赵启婷一行人还没有走,看到许南,赵启婷是惊讶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也开始多管闲事了。叉着腰饶有趣味地问许南:
“你来这干什么?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许南先扶了陈霖起来,瞧着陈霖根本站不住,她又立马把陈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架起了陈霖。眼睛瞪向赵启婷:“那你来这儿是干什么?恃强凌弱很好玩吗?“
赵启婷的一帮小弟小妹基本都是八班本班,许南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都在后排混,赵启婷那一众人很难对许南有群殴的威胁,眼看着自己势头要被许南灭下去,赵启婷又硬气地说:“知道阎王吗?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许南只觉得幼稚又可笑,“阎王是谁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让开!”
赵启婷轻瞟了一个眼神,一群人就堵住了许南。
陈霖是个经不住欺负的,搭在许南肩上也柔柔弱弱的,一直捂着肚子,眉头皱着,很是痛苦的样子,许南略显焦急地说:“这人不行了,今天要是休克进icu,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废厂外面的摄像头,进去多少人一个也不会少的!”
“还不让开!”
许南瞪了一眼那帮后排的墙头草,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都自觉地让开了。
七
许南背着陈霖拦了一辆出租,挂到了城东人民医院的急诊。
许丽芳也闻讯赶来,打了班主任电话叫了陈广军来医院。手术室之外,主治医师对他们三个大人叮咛这是由外力重击引起的腹腔出血,加之原有的胃病,导致陈霖病情较为严重,需要留院观察。
陈广军看清了班主任确实是那天夜晚送陈霖回来的男人,有了一点面上不表的羞愧,听到病情严重的消息,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许丽芳忙前忙后给陈霖取药买饭,停了一下午的生意。许南也把霸凌的事情交代给了班主任。
陈霖曾经有一个学期的周一连续请假,窝在房间里不敢去上学,她初二的时候,就被威胁着收保护费,陈广军一星期给她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可是雷打不动每周一在宿舍收钱的规矩,陈霖每次都凑不出他们要的数目,按着规矩,她就要在垃圾桶里找到个东西吃下,才算能放过,陈霖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求着陈广军帮她请假。可是陈广军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只看到陈霖连续几次周一不想去学校,他只觉得老天太亏欠自己,买了个老婆是傻子,生了个女儿不听话,儿子还没来得及生,老婆又不知道被人拐到哪去了。他是越想越来气,在陈霖门外喊得一众难听的话,陈霖吓得更是不敢出来,陈广军是个一点就炸,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抬起右脚就踹陈霖的门,“老子再问一遍,你开不开门!”
陈霖躲在被窝里不敢动,听着陈广军没了吵闹的声音,稍稍松了口气,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一点。陈广军走了不久,又拿着钥匙开她房间的门,不等她反应过来,陈广军从井里打来的冷水就泼到了她身上。
“我叫你睡!睡呀!”
陈霖确实被吓坏了,邻居赶过来时,正瞧见陈广军扯着她的领口,把她拉起来又推倒,等她自己起来,又把她推倒着泄愤,她已经感受不到喉咙的哽咽,直到邻居拉开了陈广军,剩她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才止不住地往下流。
邻居只是劝着陈广军不要冲动,劝着陈霖好好读书。
后来为了每周省出一笔钱来,她只能早上空着肚子去上课,学校的营养午餐不管难吃与否,她也一定不会去花钱买午餐,所以她的身形较同龄人削瘦许多,落下了胃病,身子也羸弱不少。
这些令人发指的折磨,在一年后才被人知悉,如果没有许南,她还能独自承受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许南是一个在她心里无法替代的人,是在她的幻想中期待自己活出的样子,那样的勇敢坚定,乐观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