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王瑞玲不爱自己的时刻令我终于释然。
很多年前的疑问总算是有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答案,我看着坐在饭桌对面的她,却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来,开口说道:
“我以前很恨你。”
对方肩膀微微晃动似乎是打算从椅子上拾起身来,可是或许是坐的时间过于久了些,最终只是演变成了缓缓挪动了下屁股的位置,脸上还是维持着满满表演性质的伤心和难过,还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愤怒倒是真情实意的。
“我有什么亏欠你的,从小到大……”王瑞玲耷拉且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仓促的两行泪,在皱纹自然形成的沟壑间像是寻到源头的溪水般欢快淌下去,语气也随之变得尖锐起来。
“供你吃,供你穿,到底哪里让你对我意见这么大——”
我知道,她又要开始重复那些话语,企图通过苦难教育唤起我对她过往悲惨人生的愧疚,以达到令我快快认错,恢复成哑巴状态。
“够了吧,你还要说多久呢,这种话难道你觉得一辈子都会起作用吗?”我说,
“其实我现在还是挺恨你的。”
“你要继续听的话,我也可以继续说,我不止现在恨你,我以后应该还会继续恨你。”
很久的沉默里,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发抖,眼里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你这是想把我气死——”
我没办法再坐下去,应该是怕继续进行下去,如果王瑞玲真的又装晕倒,我倒真成了罪魁祸首。
“算了,我今天回来也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包,“房不用挂我的名,钱,我也不会给你。”
说完我便出了门,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
往楼下走的时候,迎面碰上隔壁很喜欢说闲话的老妇人,“朝紫刚回来吧,这是又干啥去啊?”
“阿姨,我回来办点事,这就走了。”
“这么急啊,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你了,你妈早上还和我说你下午回来呢,你是不知道,你妈现在一个人在这儿无依无……”
没等对方说完,我即刻出声打断,“阿姨,我车快到点了,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说完顺着楼梯快步走下,不想再回应。
西北的冬天一如既往冷的风声刺耳,空气裹挟着谁家放在楼道里的煤灰直愣愣往人脸上打,这风太大了,吹得我眼泪突然就夺出了眼眶,滚落在脸上,一瞬间泪水便从温热转变成冰冷的触感。
下了楼梯走出楼道,扯了扯系在颈间的围巾,不由得感叹,无论过了多少年没回来,这风还是这样冷,冷的人一下子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坐在车上,刚刚冻僵的脸庞和手指终于松活过来,随之松活过来的,是刚刚紧绷着的心脏。
早些时候接到王瑞玲电话,意识恍惚间只听到对方说要拆迁老楼房,但是分到的拆迁房还要自己再付十几万块钱,对方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应当出这笔钱,全然忘记了彼时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联系过了。
稍微开了一条缝的车窗外时不时还会溜进来几道硬的像刀子一样的冷风,再回到熟悉的陇川,这是我从未想过的。
和王瑞玲这次彻底翻脸也是未曾设想过的。
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模糊,等经过陇川中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暗下去了,正值放学的档口,穿着蓝白配色校服的高中生三三两两在街道上结伴同行,我怎么觉得自己在陇川中学读书的事已经是上一个世纪那么久的事了。
果然,人长大后记性会变差,十年前16岁的我是否也在这个时段和朋友同学一起结伴回家?
对了,他们叫什么来着?